從禦書房出來,已是一柱香後,一眼便望見遠處橋頭上那抹隨性不羈的身影。也隻有他才會不顧形象,敢坐在皇帝禦書房外的橋頭上。


    月人小跑著跟上她的步伐,見方向不對,便提醒道:“主子,去太醫院應該左拐。”


    蘇青時眼簾微垂,徑直而去。


    掠了眼主子看不出所思所想的側臉,月人忍不住問:“您要出宮?”


    回答她的,是有些耳熟的男聲。


    “主子,蘇相來了。”寬數戳了戳聞棲辭,壓低聲道。


    “哦。”從橋頭的石墩上跳下來,聞棲辭露出自己白花花的兩排牙,自以為用著無比真摯的誠意,“多謝蘇相出手相助還臣清白!”


    蘇青時偏過頭看了一眼,沒有任何反應。


    他的手就這麽尷尬的在空中停了一段時間。


    他謝人從來沒有把腰彎到這種程度的,眼珠晃了一圈,還能看見眼前白色的錦靴。


    她沒走,也沒反應,在享受被他行禮的滋味?


    ……他絕不是故意把恩人想成這樣的,實在是,實在是手太酸了,腰也酸。


    月人詫異地叫了聲,“主子……”


    看吧,連你的隨從都看不下去了,還不讓本師起來!


    心裏剛念叨完,白色錦靴忽而一轉,麵朝了他,像是聽到了他的心裏話,蘇青時終於大發慈悲鬆了口。


    “聞大人請起。”


    等他撐著腰直起身,又聽蘇青時道。


    “這禮,本相受不起。”


    說完,蘇青時學著他的樣子行了一禮,算是回禮……


    這回輪到聞棲辭咋舌了,愣了半天才看到月人緊鎖的眉頭,連忙扶起蘇青時。


    手在碰上的那一刻被對方不著痕跡的躲開了。


    “額。蘇相客氣了。”被敬了一禮,聞棲辭眼神飄忽,渾身不自在,“怎麽說也是您解決了這件事,雖然本師,還不清楚事情經過。”


    蘇青時抿了抿唇,淡淡道:“那聞大人還是不要知道得好。”


    一閃而過的笑意太淡太輕,但聞棲辭的腦子裏還是有了一個疑問,青麵閻王剛剛是不是笑了?


    這個念頭讓聞棲辭笑得有點牽強。


    “不管怎樣,本師改日定要親自登門拜謝蘇相。”


    她一向不喜歡用目光打量別人,雙眼永遠是半垂半簾的狀態,用聞棲辭的話來說,就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與她本人的行事作風截然不同,因為總是似有若無的與人接觸,沒有敵意,沒有傲慢。


    咻而認真的睜開,宛如黎明破曉時那一道優美的天際線,竟然有點好看。


    沒等聞棲辭看清她的眼睛究竟是琥珀色還是墨藍色,眼簾跟客棧打烊不通商量似的垂了下去。


    “聞大人不必言謝,若當真心存感激,就當是本相受你那一跪大禮還的禮。”


    “…蘇相真講究。”難怪今日以同樣禮數回了他,原來是不想再欠爛賬。“等一下!”


    月人氣惱地隨蘇青時停住腳步,怨聞棲辭已經耽誤她們一柱香的時間了。


    聞棲辭明知故問:“聽說皇上賜了蘇相一副名畫。”


    “嗯。”


    “是陸言大師所作?”


    她眉頭微動,“嗯。”


    他老早便時不時盯著月人手頭那副畫,目光如狼似虎,“本師能否,能否瞻仰一眼!”


    “可以。”蘇青時一口答應,示意月人打開畫卷。


    “慢,慢!”聞棲辭道,“此處風大,別吹壞了!”


    心裏有些好笑,麵上神色平靜,“那聞大人想怎麽‘瞻仰’一眼?”


    聞棲辭心裏一高興,恭維的話一馬平川,張口就來,“蘇相深明大義,高瞻遠矚!能否借給本師回府細看……幾日。”


    蘇青時千載難逢地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


    “不能。”


    ……笑容能不能和回答內容一致。


    聞棲辭賊心不死,“一日,就一日。明日此時本師一定將它完璧歸趙。”


    “半日,就半日。今晚本師一定將它送回丞相府!”


    “蘇相,您是個好人,不忍心拒絕本師吧?”他說完,傻傻地笑了幾聲,白晃晃的牙齒閃的蘇青時眼花。


    寬數閉了閉眼,當自己是個瞎子。硬生生憋回腦海中無限循環的吐槽——主子你這是在和誰撒嬌?搞清楚對象好麽?


    顯然,蘇青時不吃這套,回答始終如一,“不能。”


    已經耽誤去太醫院的時間,現在應該去處理丞相府的匿名信,主子每日都照著特定的流程嚴格去執行,今日已經耽誤太久,月人忍不住打岔道:“聞大人,禦賜之物怎麽能借人呢,您要想看就現在看一眼吧。”


    禦賜之物怎麽不能借人,沃沃還把禦賜的人參送他燉湯呢。額……這兩人壓根不一樣。聞棲辭敗下陣來。


    他舍不得在疾風中毫無儀式欣賞陸大神的畫作,又不甘心就此錯過一個親手接觸陸大神……畫作的機會。


    “我家主子有公務在身,聞大人要是沒決定好,改日到丞相府來‘瞻仰’吧。”說完,月人便擰了眉頭,她怎麽能自作主張說出讓聞棲辭來丞相府的話!趕緊看了眼主子的臉色,好像沒什麽異常。


    呼……剛鬆了口氣,她立馬想給自己一巴掌。主子一向喜怒不形於色,表麵上沒什麽,誰知道心裏怎麽想阿!若是往常處理公務、接待各路官員,她興許還猜的出一二點蘇青時的心思。現在,月人完全是懵的。


    聞棲辭不聾不瞎,自然聽出了月人的逐客之意,蘇青時依舊是那副不可動搖的樣子,再糾纏下去搞得自己跟個要飯的一樣,雖然為了陸大神他什麽都願意做……思及對方剛剛將自己解救於水火之中,聞棲辭不好意思得寸進尺了。


    “蘇相慢走。”


    哇……走得真瀟灑。頭不回,腳不頓,幹脆利落……


    寬數看了眼自家主子要生不死的模樣,琢磨道:“主子,我覺得你再堅持一下,蘇相就要動搖了。”


    他想說的其實是——主子,你那些叫人嘔心嘔肺的糾纏人的本事呢?你那些不到黃河不死心的韌勁呢?


    寬數覺得,沒有一個人逃得過主子鐵骨柔情的蛇繞式糾纏,蘇相也不例外!


    誰知,聞棲辭喪氣的回道:“陸大神的畫作,硬搶來是一種侮辱。”


    寬數眨巴了兩下眼睛。


    所以,選擇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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