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棠茉是第四節課下了,也就是同學們大都不在教室裏了回來的。


    這個時間點教室裏的同學寥寥可數。


    不在的,多半不是去宵夜了,就是回寢室了;不是去解決生理問題了,就是趁著夜色鍛煉去了。


    總而言之,書棠茉來的時候,教室裏剩下的同學細數下來也就二十來個,分散在教室裏的各個角落。


    朝著自己座位上走去的時候,她下意識的抬眸向四周望了一圈。


    意識到自己座位旁邊的同學都不在的時候,她竟是莫名地鬆了一口氣,心下更是不停的在呢喃著:還好,還好,他們都不在……都不在。


    很明顯,她在害怕,可她在害怕什麽呢?


    事實上,直到現在她依然還沒能消化掉三個小時前張老師跟她說的那些話,若不是後來張老師讓她跟父親通了那麽一通電話,她還會以為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夢一場。


    近乎機械般的落座在自己的位置上,她揉了揉有些酸澀漲痛的眼睛,垂眸視線所及之處,正是她之前還在謄寫的語文筆記。


    淺綠色封皮筆記本的旁邊,是高一的語文課本,裏麵夾著一張答題卡,是高一下學期期中考試的答題卡。


    隻見不曾褪色的火紅顏色在總分那一欄勾勒出了129,末尾那個9下筆如有神,她如今看著仍舊還能找到最初看到它時那一陣心悸的感覺,直覺心髒似乎都猛烈的跳動了一下。


    那是她語文得分最高的一次,同時那一次期中考試她的總分很高,班級排名第二,僅次於司楷,年級排名26,是她後來未曾企及過的高度。


    那時的她是多麽高興啊,不僅僅是因為她離那個他更近了,還因為她打電話將成績告知母親時,極少誇過她的母親毫不吝嗇的誇了她。


    記得母親當時還跟她好一番推心置腹,說以前不愛誇她是因為怕她驕傲自滿。


    驕傲使人落後的道理,人人都懂。


    但她問:那為什麽現在誇了呢?


    母親說:前段時間啊,廠裏組織了一次體檢,雖說媽的身體並沒有什麽大問題,但媽是真的發現自己老了。這越老啊,能陪你跟你弟弟的時間就越少了。媽一直都知道,你們姐弟倆都是懂事的孩子,所以誇一次就少一次,媽不想留遺憾,該誇的時候還是要誇。


    她哭,隔著話筒一個勁的說:媽,你不老,一點都不老,你還要長命百歲,還要等我和弟弟有工作了,掙錢給你和爸爸養老呢。


    母親在那頭笑著說:好好好,媽等著你們姐弟倆有錢了孝敬我,以前就有算命先生說媽是有福的人,老了會享兒孫福。


    ……


    掛斷電話,她甚至忍不住在腦海裏幻想起了多年以後的場景——


    三世同堂。


    她有體貼的丈夫、乖巧的孩子,有長成了男子漢可以獨當一麵的弟弟,有賢良淑德、宜室宜家的弟媳,有兩鬢斑白卻依舊眉目溫善的父母。


    家庭和諧,其樂融融。


    可,她獨獨沒有想過生與死的距離原是那麽近,否則怎麽明明早上還見過、說過話的人,怎會不過十來個小時就沒了呢?


    一夕之間,天人永隔。


    她痛失兩個至親的人,試問上天待她何其殘忍……何其殘忍?


    “書棠茉,可以借一下你的語文寒假作業嗎?我想對對看我有沒有漏抄的詩詞……”


    女同學甲不知何時坐到了書棠茉前麵的座位上,是來問她借作業的。


    書棠茉抬首看向女同學甲,好段時間她是什麽也看不清的,漸漸地模模糊糊能看到點輪廓……


    不過她是知道的,眼前是個活生生的人。


    然這個念頭一出來,她開始自嘲:不是人還能是什麽呢?


    哦,還是有區別的,有熱與涼的區別。


    她的母親她的弟弟原是熱的,可幾個小時前變涼了,現在,他們正在承受著烈火的考驗。


    也不知道他們痛不痛,難受不難受?她多麽想待他們承受啊。


    眼前的書棠茉眼底泛著瀲瀲水光,像是雙目空洞,也像是在死死凝視著什麽,有種想要抓住卻是再也抓不住了的感覺。


    可她眼前什麽也沒有啊!


    女同學甲發現了她的不對勁,關切地詢問:“書棠茉,你還好吧?是不是不舒服?”她本能的猜測書棠茉這般是因為身體原因。


    書棠茉木訥地眨了眨眼睛,怎料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一顆接著一顆的順著她姣好的臉龐快速地滾落了下來。


    女同學甲嚇了一跳,慌亂地將手伸進衣兜裏找紙巾,倒是被她給找著了。


    她趕忙遞給書棠茉,“你別哭,是不是我說錯話了?”


    書棠茉不答,整個人就像是沒有一尊靈魂的機器,隻有眼淚止不住的掉。


    女同學甲有些手足無措,實在是情況太過突然了,她沒有任何準備。


    “我錯了我錯了,你別哭了好不好?”


    雖說書棠茉隻掉眼淚不曾啜泣,但這邊的動靜還是驚動了教室裏的其它同學。


    女同學乙走了過來,“怎麽了這是?”


    男同學丙拍了拍課桌,“是哪個不長眼的活得不耐煩了?居然敢欺負我們22班的女生!當我們22班的男生是死的嗎?”


    栗梽也過來了,她坐在書棠茉同桌的座位上,輕輕地搭上了書棠茉的肩膀。


    “書棠茉同學,眼睛哭腫了可不好看哦,你看我,剛剛冷敷了一下,還是腫腫的,許浩一直說我跟兔子似的醜死了,可是兔子明明可愛死了!所以我看他才醜呢!”


    圍過來的幾個同學被栗梽惹笑了,唯有書棠茉仍然麵無表情。


    栗梽並不放棄,繼續說:“我開玩笑的,不醜不醜。話說哭一哭也是好的,畢竟這眼淚啊,是眼睛最好的滋潤劑,可以保護視力;另外啊,我們體內的廢物呢,可以經由眼淚排出,如此倒是能美容養顏呢;再來,哭還可以釋放壓力使人心情愉悅呢!”


    她這麽一堆哭的好處說完,男同學丙一臉的恍然大悟:“啊,我懂了懂了,原來書棠茉是因為高三最後一學期了,壓力太大哭的啊?”


    女同學甲遞給他一個眼神,示意他少說幾句。


    女生總歸是要細心些。


    同樣的,女同學乙也瞪了男同學丙一眼,意在告訴對方,他不說話沒人當他是啞巴!


    說起來這人也真是的!看不出人姑娘情緒很不好嗎?


    而且不論書棠茉是不是因為高三壓力大而哭,他都不應該那麽說,隻因說了豈不讓人更難受了?


    栗梽難以判斷書棠茉究竟因何而哭,但她想能讓她哭得這麽悲慟的事情,怕是不止壓力大那麽簡單。


    如是稍作冥想,她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哪怕再難再苦,都不要放棄希望。”


    在這世上,沒有哪個人的人生是一帆風順的,不論幸或是不幸,遇到了,就去麵對,總會收獲成長。


    栗梽輕柔的聲音回蕩在耳邊,書棠茉的內心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平靜。


    書棠茉默了片刻,而後她捏著一張紙巾擦了擦眼睛,再睜開眼時,眼底一片清明。


    視線掃視了周遭一圈,她終是開口了,語氣淡淡確是可見誠懇。


    “謝謝大家,我沒事兒,就是想家了,一時沒忍住。讓大家看笑話了,沒想到我這麽大了還離不開家吧……”


    周邊同學心裏都很清楚她這話多半不是真的,因為再怎麽戀家,也不可能剛離開不到一天就開始想了吧?就算有吧,可她以往的表現,都不曾讓人覺得她是個戀家的人啊。


    “這樣啊,你們是不知道,我一個走讀生,天天回家也還是想家呢!”


    栗梽說著指著自己的眼睛,同時她還特意睜得大大的,好讓旁邊同學看清楚,“對了,你們瞧我的眼睛,是不是紅紅的?”


    男同學丙點頭,“栗梽,你不說我還沒發現呢,你的眼睛確實看上去有點腫啊,該不會你也剛哭過吧?”


    栗梽露出了淺淺的笑,“還真被你說對了,我就是哭過,因為舍不得……”舍不得家人。


    男同學丙感歎:“唉,你們女生啊,就是太感性了,頭發長見識短,眼淚水更是說來就來。像我媽,在家裏看個倫理劇哭得跟什麽似的,搞得我跟我爸擱旁邊坐著尷尬得走也不是,遞紙也不是……”


    女同學乙笑:“你今天說的話我可記著了啊,改明兒開家長會,你看我告不告訴阿姨。”


    男同學丙跳腳:“別,別啊,我瞎說的。”開玩笑!他媽要是知道了,他的半條腿也就廢了。


    女同學乙得意臉:“讓你說我們女生頭發長見識短!”她叉著腰在過道裏繞著男同學丙走了一圈,“我看你啊,就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男同學丙氣的想吐血,揚起拳頭:“你……!”


    女同學乙:“怎麽,你還想打我啊?”


    雖是在這麽問,但她眼睛裏分明是在說:來啊,你打啊打啊!


    挑釁,絕對的挑釁!


    男同學丙憋著一口氣,放下拳頭:“我不打女生!”


    女同學乙嘖嘖道:“這麽有節操啊!”


    ……


    旁邊,栗梽他們完全屬於是看熱鬧不嫌事大,被逗得哈哈大笑,書棠茉也忍不住笑逐顏開。


    原本壓抑的氣氛因為栗梽和幾個同學的到來,逐漸變得歡快起來。


    施哲然、許浩、司楷,還有另外幾位男同學抱著牛皮紙裹成的‘豆腐塊’回到教室的時候,別的沒聽到,聽到的全然是他們的笑聲。


    許浩將‘豆腐塊’放在講台上,隨即朝他們這邊喊:“什麽事兒這麽高興啊?老遠就聽到你們的笑聲了,說來我們也高興高興唄。”


    栗梽笑著推了推女同學乙,再瞅了瞅男同學丙,對許浩道:“你問他們。”


    女同學乙尷尬的瞪了栗梽一眼,“栗梽,你……”


    男同學丙倒是沒太在意,朝講台上去,“浩子,你們這搬的是什麽?新本子?”


    許浩點頭:“是啊,快來幫忙發一下。”


    男同學丙:“你瞎啊?我這不是來幫忙了嗎?”


    “靠!我瞎你麻痹!”


    許浩今晚的心情因為劉心卉那姑娘本就不怎麽好,這當口更是火竄上來了,抬腿就準備向男同學丙踹去,然而對方卻是一個側身就躲了開。


    “別動手動腳的啊,有本事單挑。”


    許浩揚起下巴:“來啊,誰怕誰啊!”


    說完他走近男同學丙,仿佛真的是要跟他單挑一樣,其實他也知不過是同學之間的玩笑話而已,不曾想不知不覺中竟是走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你很閑?不是要發本子?”


    身旁有清冽的聲音幽幽傳來,及時製止了他,倒是為他的衝動找著了一個出口。


    他循聲望去,說話的人不是他然哥還能是誰?


    與之對視兩秒,他瞬間變成狗腿子,一下就撤了腿定定地站在講台前,旋即一邊抬手去解箍住新本子的繩子,一邊側眸嬉笑著對施哲然道:“發,然哥,我這就發。”


    男同學丙懂得適可而止,一如最初計劃的過去幫忙。


    牛皮紙卸下,裏麵是新嶄嶄的各種本子。


    有橫線本,方格本,四線本,美術本。


    男同學丙抱著本子邊發邊吐槽:“這麽多用都用不完啊,咱現在都寫卷子,也不怎麽用本子。”


    有男同學應道:“可不是咋的,但這都是咱的錢啊!你不要的話都給我,我來者不拒,正差草稿本呢。”


    男同學丙:“你想得倒美!”


    班長毛韻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你倆行了啊,好好發。”


    見班長來了,有拿到新本子的同學問:“毛班,話說這能不能退啊?用不完怎麽辦?”


    毛韻虹是從老師辦公室來,神色看上去有些複雜,難以捉摸。


    不過麵對同學的問題,她還是認真的想了想,回道:“我不知道啊,用不完就當草稿紙用吧,實在不行撕下來揉一揉,當衛生紙用也是可以的。”


    “咦,班長,這當衛生紙也太硬了,硌得慌。”


    有同學笑了,打趣道:“你皮糙肉厚的還怕硌?”


    “你不怕硌你用啊,來來來,我的都給你。”


    毛韻虹不理會他們的玩笑,徑直朝書棠茉走去。


    書棠茉見她過來,問:“毛班,有事?”


    毛韻虹瞧出來書棠茉哭過了,遭遇那樣的事,不哭才是不正常。


    按捺住內心觸動,她輕笑:“沒有沒有,就過來找你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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