茝蘭拉著圓兒的手上前,目光落在輕輕落在一旁的龍宿身上,有見過幾次麵的兩人雖談不上認識,但也不算陌生。


    “若我沒有記錯的話,這位應該就是你之前提起的那位朋友了?”茝蘭微微笑著,向秋宇眨了眨眼睛問道。


    “是。”秋宇點頭應答,隨即輕握住身旁之人的手,向茝蘭介紹道:“之前沒有來得及說清楚,這位是儒門龍首,亦是吾的摯友,疏樓龍宿。”


    摯友……


    這兩個字從心頭劃過,龍宿偏頭看了眼身旁之人認真的神情,一時不知該欣喜對方的接納,還是該無奈進展還是太慢了。


    “哦……”茝蘭微笑著收回了視線,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後從袖裏拿出一包茶葉放在桌上,隻說了三個字:“見麵禮。”


    龍宿伸手拿過,並未先打開查看,有禮道謝,秋宇見此神情稍緩,後看向一旁的圓兒,語調親和:“許久不見了圓兒,最近過得如何,可有遇到了什麽麻煩?”


    “先、先生。”圓兒有些局促的張了張口,遲疑著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還是上前拉著秋宇的袖子,小聲說道:“圓兒想,和先生單獨說些事情。”


    茝蘭聞言一笑,抬頭看了看逐漸昏暗的天色,打算離開了:“既然人送到了,那我就先走了,記得要按時吃飯哦??''??''??”


    秋宇輕輕點頭,很聽話的應了一聲:“好,那大、大姐路上要小心一些。”稱呼這裏聽著像結巴了一樣,所幸茝蘭不是吐槽屬性,笑著看了看其他兩人後,就轉身離開了,圓兒揮手說了一句:“茝蘭姐姐再見。”


    秋宇隨即對著龍宿說了聲抱歉,讓人稍等片刻後,就帶著圓兒去了廚房,打算邊給人弄點吃的邊進行談話,獨自一人坐在桌前的龍宿將檀木琴收回,目光落在遠處,粉衣少女已不見其身影。


    如此恭敬的稱呼與態度,卻是對著一個沒有半分內力與身份的普通人,是另有隱藏,還是事實如此呢?


    打開茶包查看,指尖拈起一抹霜白細葉,湊近細嗅,雨霖滴露的清香雖然有些淡寡薄味,但對珍貴佳物極其了解的龍宿自然看出了這包茶葉價值不菲,口中輕念二字:“蘼霧。”


    此茶的味道初嚐寡味如白水,後麵卻有淡淡清香與甘甜回味,正如春夏之時的濃霧一般模糊不清,充滿著未知的驚喜,後麵再品嚐時就如“蘼”字含義一般,已至末路,再也感覺不出任何值得留戀回味的欣喜,使人隻能棄去將至杯底的茶水。


    龍宿目光微動,卻是將茶葉放置旁邊的茶壺中浸泡,霜色在水中緩緩舒放,拿起一旁的宮扇輕搖,忽而勾唇輕笑:“這個見麵禮,頗為意味深長啊……”


    廚房裏,秋宇往灶中添了些柴火,順手洗了個果子遞了過去,開口詢問:“幾日未見,汝的功法精進了許多,想必是得到了一些奇遇。”


    圓兒道謝後接過,沒有立刻吃下,而是將自己在星河雲梯的經曆趣事認真的講述了一遍,再說到點天機的意外身亡後,小臉上忍不住露出了傷心的神色:“點天機伯伯人這麽好,應該長壽萬年才對,可為什麽好人總是不長命呢?老乞丐和石天王是這樣,金包銀是這樣,就連之前給我糖葫蘆的那個大哥哥也是這樣,先生,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麽嗎?”


    雖然沒有告訴他金包銀他們的死訊,但圓兒比一般孩童要敏銳許多,從一些細節中就能夠推測出事實出來了,傷心的同時更是憤慨與不解。


    “因為好人總是相信著希望吧,所以對是否能夠長壽萬年並不在乎,隻想單純地活著。但這個世界上的好人總是無法善終的,哪怕與世無爭,步步退讓,得來的也隻有所謂「懷璧其罪」的判決,若你真的想知道答案的話,也不急於一時,漫長的人生已經足矣讓你慢慢領會了。”


    看過太多也感受到太多類似的經曆,秋宇眼中露出了些許倦意,不過隻是轉瞬即逝,很快就又是不見波瀾的漠然神色。


    “哦……”


    圓兒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乖巧的沒有再追問下去,而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吞吞吐吐著開了口:“鬼梁伯伯救我回去的時候,曾說要收我為義子,但被我拒絕了,因為……”


    伸手拉住水藍色的袖子,深吸一口氣,終於還是鼓起勇氣說了出來:“先生對我頗有照顧,雖然有的時候會十分嚴厲,但我能感受到先生對我其實很好的,我更想……認先生做我的義父,可以嗎?”


    “不行。”


    話音剛落瞬間,秋宇便十分溫和的說出了拒絕的話語,圓兒一時沒反應過來,滿眼的期待還未散去,便聽到溫和中夾雜著冷漠的解釋傳入耳中:“吾現在便教你另一件事:沒有人會無端對一個人好,除非是心懷慈悲的仁者,不然就是心有企圖和一些原因的人,而吾則是後者,這個原因便是你的父親。”


    “父親?!”


    圓兒一驚,顧不上被拒絕的傷心,用力抓著手中的袖子,急切的詢問道:“先、先生你說的是,你認識我的父親,你知道我的父親是誰,對嗎?能不能告訴我,我想知道我的父親是什麽人?”


    “哪怕這會因此讓他受到殺身之禍嗎?”秋宇淡淡開口,圓兒麵上的表情僵住,有些反應不過來:“為什麽知道了,會受到殺身之禍?”


    秋宇半蹲下身,抬手輕輕摸了摸毛絨絨的頭發,語調不見波動:“有些事情都有它的原因,而你若是想得到什麽的話,便會失去相應的東西,甚至會更多。這句話,是吾今天想教給你的第二個道理,能否成功學會,便看你的回答了。”


    “先生,我……”


    圓兒突然有些想哭,胸口悶悶的,仿佛有什麽重物壓在了上麵,讓他感覺很難受。


    最後在素粥煮好後圓兒選擇了不問,捧著碗一個人來到了偏僻的池塘邊,看著水麵上倒映的清冷月光,怔怔出神。


    “汝對一個孩子是不是太過嚴厲了些?”


    看著坐在池塘邊的落寞身影,龍宿雖然不知道兩人說了些什麽,不過看那孩子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讓他不禁聯想到了一些那不近人情的教學方式。


    秋宇拿起茶杯,並不在意:“隻是將一些選擇提前告知罷了,等人緩過來後,就會好多了。”


    輕抿了一口茶水,曾經跟在茝蘭身邊品嚐過幾次,剛入口便知道了名字:“是蘼霧。”


    龍宿搖扇一笑,卻是拿起自己麵前還剩下杯底一點的茶水,輕輕晃了晃:“這茶給人的驚喜,就像層層薄霧一般,待散去之後就隻剩下無趣乏味了,這剩下的一點,若是秋宇汝,會打算怎麽做呢?”


    秋宇將杯中的茶水喝到最後一點,卻是直接抬手倒下,重新給杯中倒滿:“最後一點強求也無味,惋惜也隻是浪費時間,不如倒掉重新灌新茶,豈不是最好的選擇。”


    龍宿眸底神色微沉,麵上不顯,淡笑問道:“這是汝的回答?”


    “是。”


    “可惜在吾看來,就算是失了一開始的趣味……”茶水輕晃,將其他的茶葉丟入杯中,催動真氣加熱,一股別樣清香飄出:“隻要自動加些適當的茶葉在裏麵,再寡淡的茶水也能重新喚起飲茶之人的興趣,不是嗎?”


    秋宇垂下眼簾,看了看對方手中重新飄出清香的茶水,不可置否的將手中的杯子放下,不再談論下去:“沉寂許久的敗血異邪似乎又在武林上行走了,汝要小心。”


    “吾明白,多謝秋宇汝的關心。”未得到回答的龍宿也不追問,看了下天色,打算起身告辭:“明日儒門天下將有客來,吾也該回去把持局麵了,秋宇,汝真的不考慮一下儒門天下的職位嗎?”


    秋宇輕輕搖頭,依舊婉拒:“如今的吾,隻想過上一段閑雲野鶴的日子。”龍宿聞言亦不強求,同人告別後,就獨自化光離去了。


    秋宇靜坐了一會兒,待茶涼後便將那杯未喝完的拿起,徑直倒入了一旁的草地裏,神情漠然:“人類總是缺少耐心的,等可以添加的茶葉逐漸減少,而茶味越來越淡後,就會明白最方便的辦法就是重新倒新茶,而不是花費過多的心神在一杯早就失去興趣的茶水上。”


    將清水倒上,衝去口中的淡淡茶味,神情是一如既往地平靜無波,抬頭看了看已經回過神來開始喝粥的圓兒,指腹摩挲著微冷的杯沿:時間,也差不多了。


    有事情發生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這幾日同樣發生了很多事情,比如談無欲因為敗血異邪再出一事前往儒門天下說服龍宿出手,兩人就著光與影的話題討論了許久,最後龍宿給出自己的條件:需要血堡教父和四分之三的加入。


    談無欲自是答應了下來,卻在回到峴匿迷穀時遭到狂龍一聲笑的偷襲,和屈世途一起被抓走了。而孤獨缺那時剛好酒癮犯了,就跑出去買酒喝了,正好錯過。


    而帶著造化之鑰的患劍打算前去複活刀瘟,卻路遇行屍狀態的臥龍行,神器被搶,人也被重創,撐著一口氣回到琉璃仙境告知情況,並希望素還真能夠將他導入正途不要被賣命宰相賈命公利用後,就帶著遺憾離世了。


    燕歸人與斷雁西風見了麵,在和北辰元凰的交談中追問泊寒波的下落,可此事的知情者隻有寰宇奇藏和姬小雙,在燕歸人闖入翳流救斷雁西風的時候姬小雙意外身亡在戟下,唯一知道的寰宇奇藏無法明說,於是燕歸人要求一對一對決,若對方輸了便將泊寒波的下落說出,北辰元凰應下了。


    在對決這天,雖然燕歸人還有傷勢未愈,但殘血下更強的話不是開玩笑的,開始占下風的燕歸人突然神力再催,瞬間扭轉局勢。


    浩劫劍深入樹幹中,寰宇奇藏身體重重的撞到樹木旁,一口鮮血吐出,坦然閉目等死:“你贏了。”


    燕歸人一收聖戟,並未給出致命一擊:“此戰不在亡,我隻想知道泊寒波的下落。”


    寰宇奇藏聞言睜眼看去,表情有些奇怪,卻是笑了一下:“怎麽,那人利用你們重創翳流後,竟未將已經利用價值的人還給你們嗎?”


    那人……


    燕歸人眉頭一皺,察覺到不對之處,追問道:“你口中的那人,是誰?”寰宇奇藏咳出鮮血,又是一聲輕笑:“那人就在你們的身邊,想必你們也有些交情,聽到他的名字也不會陌生吧,那人就是……”


    “唰——”


    話未說出,一柄桃花折扇回旋而來,將人給擊昏了過去,隨即一道颯然身影掠至寰宇奇藏身旁,伸手接住回轉而來的折扇,溫潤平和的眉眼給人一種書生的羸弱感,麵容蒼白的不似活人。


    “你是何人?!”


    一旁的觀戰斷雁西風雙刀上手,欲阻止神秘男子帶走寰宇奇藏的動作,卻被折扇中蘊含的氣勁輕飄飄地打開了,藤蔓配合著自地下伸出纏縛,一個呼吸間便將兩人控製住了。


    神秘男子沒有多言,將昏迷的寰宇奇藏扛在肩上,折扇自麵前打開,在一股清幽的桃香中,兩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失去了蹤影。


    “可惡!”斷雁西風氣得要將藤蔓劈斷,藤蔓卻像有意識一般自行退去,順便將浩劫劍卷起,同樣不見了蹤影。


    遠處觀戰的北辰元凰與素還真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懷疑神色,心下瞬間了然,方才那名神秘男子不屬於任何一方。


    因為有人攪局,北辰元凰又失去了一個軍師,素還真見好就收,提議兩方恩怨就此了結,北辰元凰想到如今元氣大傷的翳流,隻能咬咬牙答應了。


    神秘男子將人丟在殘林入口處,隨即來到了一處河邊,一身粉衣打扮的茝蘭看著手中的浩劫劍,抬頭向這邊看來,兩人相似的目光與之對視。


    “辛苦了。”茝蘭微微一笑,神秘男子露出一個同樣的笑容,一抹粉光從頭頂飛出,沒入茝蘭的眉心處,男子麵上笑容消失,隻剩下空洞的木然神色。


    茝蘭揮手將男子和浩劫劍一同收回自己的空間裏,腳步踉蹌了一下,抬手按了按脹痛的太陽穴,歎了口氣:“好久沒用分魂控製傀儡了,突然來這一下還真有點吃不消,幸好沒讓阿則的存在暴露,不然後麵的計劃就施展不開了。”


    等疼痛緩解了之後,茝蘭彎腰將地上洗好的衣服拿起,誇獎般的摸了摸向她撒嬌的藤蔓,若無其事的回了殘林。


    絕仙穀外。


    與悲痛的姥無豔告別又拒絕了瓊玦的表白後,解完體內毒的羽人非獍一臉茫然的看著麵前的黃衣女子,開口詢問:“請問,姑娘你……”


    “羽郎,我終於見到你了。”


    黃衣女子激動的抓著羽人非獍的雙手,泫然欲泣的看著他,一邊傾訴思念一邊把搞不清狀況的羽人非獍往遠處帶,等走出了絕仙穀的範圍後,一秒變臉。


    “羽仔,想老人家我了嗎?”


    熟悉的神色和語氣,羽人非獍睜大眼睛,一臉詫異:“慕少艾?!你怎麽……”


    “哎呀呀~這件事情說來話長,某個比老人家我還黑心的大夫給的主意,老人家我擔心羽仔多日不見就變了心,隻好做出這樣的犧牲了。安怎?有沒有很感動啊。”慕少艾一邊去除易容一邊朝人眨了眨眼睛。


    羽人非獍退後幾步,表示他確實敢動,慕少艾又逗了幾句話,人就扭頭離開,不想和某個老人家比臉皮厚,卻又在人哎呀呀喊追不上的時候停下來,然後又被跟上來的老人家戲弄。


    羽人非獍回來後得知風愁別的死因也有狂龍一聲笑的參與,下定決心要將其除掉,於是在北辰元凰布下的騙局下,狂龍一聲笑果然上當,以為五大神器中的手套——撼穹之能在北辰元凰偽裝成的神秘人身上,於是被引到了荒野之上。


    遠處山頂上,帶著圓兒的秋宇觀視著下方戰局,折扇掩麵,湖藍雙瞳一片冰冷神色:“吾說過,汝終究會死在自己的自大之下,汝的死期,到了。”


    “先生……”


    圓兒看著神情冰冷的秋宇,伸手輕輕拉住緊繃的手指,知道對方正在壓抑著情緒,沒有辦法的自己隻能給一些無言的安慰。


    異度魔界。


    漫天魔氣壓抑中,一抹血色緩緩現身,寬大的紅色鬥篷將全身上下都遮擋住,身後背負著一個被包裹得死死的長方狀物品,卻依舊站得十分筆直。大半張麵容隱在血色的兜帽下,同樣血紅的彼岸墜飾垂落在半掩的臉頰兩邊,襯得肌膚帶著幾分死氣的蒼白。


    被鋒利鋼爪束縛,兩手緊抓鎖鏈的黑袍魔佛看著突然出現在麵前出現的詭異身影,心中立刻猜出是誰做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諷笑,開口詢問:“汝是誰?”


    “閑雲不係東西影,野鶴寧知去住心;離琴苦調無歸處,亦風亦月亦如塵。”


    “吾名雲遊無歸·藝如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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