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形式的遺棄,都是對生命的褻瀆。


    把人交給了未知的命運的那一刻起,就不該再去打擾他們平靜的人生?


    後悔了?這世上有後悔藥嗎?


    良心發現了?早幹嘛去了?


    在她看來,守備府的那位太夫人可能良心發現都不是,最多就是兒子把人托付給她照看,現在兒子回來了人沒了,沒臉麵對兒子罷了。


    連愧疚的對象都搞錯了,還能指望其它?


    見袁明珠依舊未鬆口,陶氏遲疑了一下,勸說的話卻沒有說出口。


    作為一個同樣被家族拋棄的人,她對澄姐兒的遭遇更能感同身受,原諒不是隻表麵這兩個字那麽簡單。


    這兩個字說來容易,但是那些受過的苦難,已經刻印到骨子裏的傷害,靠什麽去撫平?


    所以她開不了口。


    她們在談論的守備府,此時正在接待陸續而來的客人。


    跟戚開令離開期間的門庭冷落車馬稀不同,如今的守備府賓客盈門,車水馬龍。


    雖然大多數人不得其門而入,即便得以進門的許多人也見不到正主,隻能由管事的接待,但是依然阻擋不了大家的熱情。


    這就是權勢的魅力。


    有人前來是為趨炎附勢,但大多數人前來是因為從眾心理。


    大家都來了,我不來不好。


    袁家人就是從眾的一員。


    杜氏帶著任氏在守備府門前下車。


    守備府還是早先那個守備府,已經看不到之前的蕭瑟,朱漆的大門緊閉,來往的人從旁邊角門進出。


    持槍的侍衛,槍尖閃著熠熠寒光。


    杜氏瑟縮了一下,看一眼旁邊的任氏,見她神色自若,才恢複儀態。


    不過腳步依舊微頓,本來該領先走在前麵的,跟任氏走在了並排。


    被拒絕在外的人看到有人下車,看了過來,看到是袁家婆媳又移開了視線,繼續跟旁邊的人聊天。


    任氏上去跟門房說話:“這位小哥,我們是橋泗巷袁家的,來瞧瞧你們家太夫人。”


    她是任家女兒,跟守備府有拐彎親戚。


    而且戚家落魄的時候他們也未落井下石,兩家依舊保持著走動,所以這門房看她們還算客氣。


    “是袁家三少奶奶啊?”


    說完才看到杜氏,“哦,還有您家太太。”


    “小的進去回稟,您二位稍等。”


    跑了進去回稟去了。


    門外等候的人才看出袁家婆媳似乎受到禮遇,有人就走了過來。


    過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禦馬街胡家大房的大奶奶領著他們家媳婦。


    胡大奶奶招呼道:“袁家太太來了?”


    任氏露出一點笑:“我們家太太來看看太夫人。”


    就是笑得有些扭曲。


    心說你這話招呼的,像是你是這家的主人似的。


    心裏也提高了警惕。


    他們家姑娘就是之前送進守備府做妾,生產時一屍兩命的那個。


    如今她們被擋在門外,也不知兩家是生了什麽齟齬。


    兩家的事情他們不適合摻和。


    好在跟對方客套了不多會,門房就小跑著回來了。


    躬身請婆媳二人入內:“我們老爺讓請二位入內喝茶。”


    跟著他身後出來迎接的人把二人接了過去,“請袁太太和三少奶奶跟奴婢來。”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杜氏和任氏被迎接了進去。


    胡家的女眷想要跟著進去,被門房的人給擋了下來。


    胡大奶奶喊杜氏:“哎,大妹子。”


    杜氏想要回頭,被任氏一把抓住胳膊,拽著走遠了。


    胡大奶奶沮喪的甩了一下帕子。


    婆媳二人並未見到戚老夫人,是戚大人隔著屏風見了她們。


    “家母病重,不宜勞動,近日前來探望的親朋都未會見,還請袁太太見諒。”


    杜氏實誠地擺擺手:“不礙的,不礙的,養病要緊。”


    咋咋呼呼說了一半,才想起來得斯文些,忙把手放下,放在裙子上。


    戚開令就看到有隻模模糊糊的胳膊擺了擺,忍不住唇角掀了掀。


    心說都說女肖母,這位袁太太跟女兒的差別也忒大了些。


    也不知袁珍珠綿軟的性子隨的哪個。


    客套了一會,任氏就悄悄拽了拽婆婆的衣角。


    杜氏看她,無聲問她:“啊?”


    任氏衝外頭扭扭臉,杜氏:“哦!”


    跟戚開令告辭:“代我們跟您母親問候一聲,讓老人家好好修養,早日把身子養好。”


    又說:“我們就不多打擾了,告辭。”


    “您留步,不用送。”


    內院,戚老夫人正倚坐在床上跟仆婦說話。雖然臉色憔悴,但是也不是病重不起的模樣。


    問仆婦:“烽戟見了袁家的人?”


    “是,他們家來的是袁太太和她三兒媳婦,做了一會招呼了一杯茶就告辭了。”


    “都說了什麽?”


    “也未說啥,就問候了您一番。”


    ……


    戚老夫人心不在焉的“哦”了一聲,未置一詞。


    仆婦還想再說什麽的,看她這樣就未再說,隻垂首恭立在旁。


    過了好久,戚老夫人才又問:“烽戟回來的時候,是跟袁家大姑娘一路吧?”


    明明是問句,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


    仆婦不知她是什麽意思,隻能如實回道:“確是跟袁家姑娘一道回來的,聽安林講,他們在京城遇襲,袁家護衛人手足,老爺才隨著他們一起回來的。”


    戚老夫人再次陷入沉思。


    因澄姐兒失蹤,兒子跟她也離了心,雖然未多加指責,卻比指責更讓她難受。


    打起精神來,吩咐下人:“準備一份厚禮,謝謝袁家一路對老爺的照顧。”


    特意叮囑,“老爺帶回來的寶石拿來我挑些送給他們。”


    仆婦有些愕然,老爺回來已經有些日子了,現在才去道謝?


    不過近日李夫人陰晴不定,她們有不敢多話,下去準備謝儀去了。


    看著戚家送來的謝禮,袁弘德內心疑惑,不過也未多問,隻跟來人道了謝,把禮品收下。


    帶送走了人,他看了禮單,還是猜不透對方的用意。


    隻是拿著那一套足夠鑲嵌一套頭麵的紅寶,手緊了緊,能看到上頭青筋直跳。


    晚間跟陶氏商議,“你和珍珠去老家看看槐花吧!”


    想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算了。”


    各地藩王都進京了,京城如今群雄匯聚,各藩王的封地並未因為正主離開鬆快下來,反而劍拔弩張起來。


    此時不是出行的好時機。


    此去晉地山高水長,路上若是出點什麽差池得不償失。


    陶氏:“怎麽了辰哥?”


    “沒事,不是你之前說想槐花了嗎?”


    陶氏信以為真,每次晉地寄來家書,或是讓人捎來東西,她都要念叨一番。


    不過念叨歸念叨,她沒打算過勞師動眾回去看。


    隻要知道人安好就放心了。


    次日一早,袁珍珠姐妹相攜過來給他們請安,袁弘德看著出落得花骨朵一般的一對曾孫女,心又揪緊了。


    無事獻殷勤,他們跟守備府還沒有送那樣厚禮的交情。


    袁弘德陪著她們吃了早餐,就去了外院。


    把戚家送來的那套紅寶鎖進了書房的櫃子裏。


    日子一天天過去,終於臨近袁明珠出行的日子,各家親朋好友過來給她添妝。


    知道深淺會看眼色的都不會在袁家人跟前提未嫁的袁珍珠。


    可人跟人不能都一樣,就有沒眼色的和少根筋的。


    還有跟袁家麵和心不和的,或是跟劉家親近的,及想像劉家表功的……,趁機提袁珍珠給袁家難看。


    添妝的女眷坐在陶氏的院子裏,李知府的夫人笑得一臉不懷好意,“您老可真是好福氣,以後您這曾孫女可不是得好好孝敬您。”


    暗指袁家給了袁明珠那樣豐厚的嫁妝討好安陽侯府。


    陶氏:“複生那孩子是個好的。”


    換來知府夫人一串冷笑。


    來者是客,她家又掌握武安府權柄,陶氏心下不滿也隻能忍耐。


    旁邊觀望的人看知府夫人如此,知道她知曉一些內幕。


    覺得事情果然如傳聞中說的,袁家攀上這門親事是使了見不得人的手段,隻怕安陽侯府並不會待見他們家閨女。


    有些人就躍躍欲試起來。


    最先跳出來的是劉府的一個掌櫃的妻子,他們鋪子裏最早代賣過袁家的脂粉,因此有些點頭之交。


    坐在她旁邊的劉自樵的妻子,似乎想拉著她沒拉住,她湊了上前,“我們家大太太讓我們替她把給你們姐兒的添妝帶來了,說她有事,就不過來了。”


    陶氏:“謝謝您家大太太了。”


    “可當不得您的謝,以後有事還得借您的光呢,您家姐兒嫁得可是咱們武安府裏頭一份啊,嗬嗬。”


    說的話像是恭維,隻陰聲陽氣。


    這樣說了還沒完,又問:“聽說你家大姐兒也說下的是京城人士,那家如何啊?”


    陶氏被問得麵色微紅。


    知道她是明知故問,袁珍珠退了親事回來,武安府早傳開了。


    隻能幹巴巴的解釋道:“那家出了差池,親事沒談攏。”


    “嘖嘖嘖嘖,太可惜了。”


    說著可惜,麵上一派嘲諷。


    又有她們同夥跟著附和,直讓袁家女眷難堪。


    虧著袁家姐妹二人在西跨院裏接待各家的女孩,並不在此。


    來做客的其他人,看著知府夫人發難,也隻敢小心又小心的說幾句解圍,隻任家少夫人和驛丞夫人等人敢跟她們對峙,竟是讓這些人占了上風。


    屋裏瞬時劍拔弩張一般。


    有些連著親戚的跟著勸,有些還吵紅了臉。


    隻戚老夫人所坐的一隅,那些人圍著她奉承,見這邊吵了起來也未參與,隻頻頻張望。


    戚老夫人看到這邊有事,按著桌子站起來。


    她身邊的人忙上去攙扶她。


    一群人簇擁著她過來,正聽到知府夫人說話:“這姐姐還沒出嫁,妹妹倒搶到了頭裏,你別說妹妹長得是招人喜歡啊,被偏疼些也是可以的理解啊!”


    聽她這話,扶著戚老夫人的人覺得她的步子走得更快了,幾乎是三步並作兩步就走到了跟前。


    “他曾祖母就是會教養女孩,一個個養得知書達理,我都看著喜歡,


    妹妹有妹妹的好,姐姐也不差,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人一輩子哪能都平平順順的,有起有伏才是正常,


    這樣好的閨女,還能愁找婆家啊?”


    她出手給袁家眾女眷解圍,讓知府夫人訕笑著閉嘴。


    其他人麵麵相覷,心情複雜。


    包括袁家眾女眷,也不知道該如何接這話。


    杜氏一臉驚悚,想說什麽被她身後的任氏製止了。


    這種情況說什麽都是錯。


    戚老夫人話裏把自己拉到跟杜氏平輩相稱,讓她兒子尊陶氏一聲曾祖母,作何打算已經昭然若揭。


    表現得太熱情,會讓人誤會也有意;表現得太冷淡,拂了戚老夫人的麵子得罪了她不說,也顯涼薄忘恩。


    隻有什麽都不說,打個哈哈先把這事揭過去。


    陶氏淡淡笑著:“您可別誇她們了。”


    連著袁明珠一起,隻說她們。


    戚老夫人也笑笑,知道這事急不得,得徐徐圖之。


    袁家背後有漢陽公主,以後還有安陽侯世子,又有雄厚的財力,若是全力支持他們,他們跟京裏那一房還有一戰之力。


    還有,那姑娘的母親杜氏,生了這許多個兒女,都說女兒肖母,他家女孩應該也是好生養的。


    他們家現在缺的就是一個這樣的媳婦,這袁家長女好像就是給他們家預備的。


    她跟烽戟在京城相遇,兩個人就有了糾葛,又一路同行,她那個從不多管閑事的兒子主動出麵替她解圍。


    那日那麽多人求見,別人都是管事的招待,隻袁家人是他親自作陪。


    這些都是緣分。


    說不定烽戟心裏跟她做著相同的打算。


    戚老夫人說著話,就有人給她讓了坐,她順勢坐到陶氏旁邊。


    知府夫人眼睛轉了轉,知道有戚老夫人護著,不好再給袁家難看。


    至少不能再以袁家長女做話題打擊他們。


    這時揭袁珍珠的短,可能就是揭守備府的短。


    看著袁家似乎不太情願啊,她突然心生一計。


    站到戚老夫人身旁道:“老夫人您吃過的鹽比我們吃的飯都多,看得就是比我們透徹,眼光也比我們好,經您這麽一說啊,我覺著袁家這個大姐兒確實是好。”


    袁家女眷隻恨不得抓一把牛糞來把她嘚啵嘚啵的嘴給她堵上。


    這麽多嘴,也不怕爛了舌頭。


    還好戚老夫人知道過猶不及,並未附和她的話,隻一笑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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