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叔駒見曾祖父麵色陰沉,喚了一聲:“曾祖父。”


    心裏再堵,還是不能把對方晾著,得去見見。


    袁弘德也知道這個道理。


    整理了一下麵部表情,“陪我去見見戚大人。”


    戚開令正站在廳中,看著牆壁上掛著的山水四條屏。


    每幅條屏上的景致都是相同的,隻以四季做區別。有了四季的不同以後,條屏仿佛被賦予了生命一般。


    似乎讓人看到了時光的流動,看到四季的更替,讓靜物變得鮮活起來。


    直到聽到外頭袁家下人叫了一聲“太爺,三少爺。”,戚開令才轉過身。


    看著袁弘德領著袁叔駒從院外走進來。


    戚開令邁步從廳中走出來,站在廊下迎接,“袁先生。”


    攔住要行禮的袁家曾祖孫。


    袁弘德隻覺得心情複雜。


    戚大人表現得十分禮賢下士,這讓他感覺到被尊重。


    但是……


    想到這份尊重可能是出於對方想要娶他們家珍珠,他又恨不得之間一拳頭打在對方臉上去。


    跟所有的麵對想拱自家精心嗬護的小白菜的豬的父親態度一樣,袁弘德哼了一聲算是回應了對方。


    袁叔駒隻能承擔起招呼客人的責任,“戚大人請。”


    把人請到廳中坐下,讓下人重新換了新茶。


    得知戚開令的來意,袁弘德才麵色緩和過來。


    見他如此,戚開令才舒了一口氣。


    “這事是我們連累你家二小姐了,戚某上門就是想商討一個萬全之策。”


    袁弘德為人義字當頭,“戚大人切莫如此說,我們兩家都是受害者,沒有誰連累誰。”


    袁叔駒也說道:“還得感謝戚大人親自上門告知原委呢,不然我家小妹蒙在鼓裏,萬一著了奸人的道才更為糟糕。”


    這樣通情達理又處事有分寸的人家,難怪能培養出那樣知書達理又溫婉可人的女孩。


    戚開令壓下心底的失落謙虛了一番,跟袁弘德商討著製訂好應對措施。


    待該說的都說完了,雖然不想告辭,也沒了賴著不走的借口。


    起身告辭。


    或許心裏還有不甘吧,試探道:“我已經跟家母談過了,讓她不要再做讓人誤會的舉動,家母已經答應了,請袁先生放心。”


    袁弘德很欣慰的點點頭,“老人家年歲大了,總是操心多些,都能理解,還好有戚大人掌握分寸。”


    戚開令暗自歎了口氣。


    他也知道他娘做的過分了,內疚的同時又有些失望。


    但也知道結親就該結得兩廂情願,袁家不樂意,就是耍手段結成親事,也不過是害人害己。


    沒有再做停留,由袁叔駒送客離開了袁家。


    袁弘德回到後院,跟陶氏說了送行的經過,又說了戚開令的來意。


    坐在圈椅上摩挲著扶手,“要不怎麽說世人都怕生女兒呢!”


    好像昨日還是他們夫妻身邊蹣跚學步的娃娃,一下子就長大離家,自己去麵對風雨了。


    “也不知安陽侯那樣的虎狼窩裏,兩個孩子能不能應付得來。”陶氏比他還愁。


    夫妻倆對坐著,滿室的愁雲慘霧。


    卻說北關碼頭上,袁弘德千叮囑萬囑咐,說了好幾籮筐的話,船老大前來提醒多次,袁弘德才依依不舍的下了船。


    袁明珠本來就已經哭得稀裏嘩啦了,看到曾祖父轉身走上了跳板,背影蕭瑟,更是不舍。


    抱著裙子跑過去:“曾祖父,我跟你回家,我不去了。”


    誰愛去誰去吧。


    若不是顧重陽那廝使的陰謀,她哪裏用得著嫁這麽遠不說,她還年齡這麽小。


    不然曾祖父怎麽會這麽擔心,又這麽不舍?


    直接要撂挑子不幹了。


    袁弘德也想把她帶回去算了。


    還是袁季駒和袁少駒還有些理智,拉住了妹妹。


    那邊袁務川是嫁過女兒的,知道這是必須經曆的痛苦。


    拉著袁弘德勸:“小叔,您就別跟著明珠鬧了,您再跟著鬧她更哭得很了,更不願意走了。”


    吩咐袁樹:“扶著你祖父。”


    袁樹還迷糊著:“四郎他們這是去京城讀書去了,讀好了就回來了,祖父別傷心了,讀書是大事,耽誤不得。”


    袁務川怕小叔遷怒揍他,趕緊把他扒拉開,自己扶著小叔。


    船上的船工們看著袁明珠哭,嫁過女兒的也心有戚戚。


    船老大得了托付照顧他們兄妹,看到船都開了小姑娘還站在上麵哭,囑咐船上做雜務的婦人去勸勸。


    “這家子結親的人家好不通氣,小姑娘哭成那樣,他們就這麽躲在下麵也不說去看看,你把手裏的活先放放,上去勸勸。”


    上頭河風這麽大,天氣又冷,回頭臉皴裂了不怕,再吹病了,他也不好跟人交代。


    實在想不通為啥這麽小姑娘就給嫁出去,還挑個這麽四六不通的人家。


    對小姑娘特別同情。


    幹雜活的婦人聽了,放下活過去勸說。


    跟袁家的仆婦哥哥們一起,好歹把人勸回船艙。


    那婦人又燒了熱水給她們,“用溫水洗洗臉,別回頭皴了臉。”


    袁少駒讓小廝半熟拿了個賞封給那婦人。


    婦人不過是得了船老大的命令去照看一二,又知道他們是船東的朋友,不敢接賞。


    半熟把賞封塞她手中,“沒事,拿著吧。”


    婦人看看四周沒人察覺,小心的接過去收了起來。


    回到她幹活的船尾,偷偷打開看了,裏頭有大約二兩碎銀子。


    盤算著回去能給小孫孫添置點東西了。


    像她這樣年歲還出來奔波的婦人,家裏都是像之前韓家那樣,家裏出了意外的。


    這婦人姓夫家姓梅,人稱梅婆子。


    嫁得男人嗜賭,田地和屋子都被他賣了。


    在男人又要賣孩子和她的時候,她趁著男人醉酒,用被子把人捂死了。


    之後就把兒子寄養在親戚家,到船上幹活。


    平日都不敢正眼看人。


    這日停船靠岸補充給養,梅婆子佝僂著身子提著重物回船上。


    一個渾身髒汙的女人走在她前麵,走著走著,身體搖晃著腳步淩亂,昏倒在她麵前。


    梅婆子左右看看,看到路上沒有行人,像是被壯漢突然附體一般,把提著的重物往肩上一甩。


    然後腿上貼了神行符一樣,一溜煙就越過前頭昏倒的女人,很快就消失在路的盡頭。


    昏倒的女人趴在地上許久沒有人過去查看,自己蘇醒過來。


    藏在髒汙下的,正是之前出現在武安府守備府那個叫筠娘的女人的臉。


    不過這會髒兮兮的,讓人很難一眼看穿。


    她從地上爬起來,看著空空的路,知道想用這個法子混上袁家人乘的那條船不行。


    喃喃自語道:“這死老婆子,怎麽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照著常理,這種年歲的最底層的女人,該是最心軟不過的。


    不該這樣見死不救啊?


    就是沒有收留她的打算,也該過來看看有沒有她的情況。


    她有信心,隻要過來查看了她,把她“救”醒,她就有辦法讓她把她帶回去。


    此計不通,隻能返回去另想他法。


    她不知道,這個梅婆子因為當年殺夫的經曆,如驚弓之鳥,從來謹小慎微,從來不敢行差踏錯。


    梅婆子大步流星跑開以後,快到停船的地方有恢複了老邁不堪,拎著重物不堪負重的模樣。


    下船透風的袁少駒見到她,吩咐半熟去幫著她提東西。


    “可不敢勞煩您,老身自己提就行。”梅婆子一疊聲的拒絕著。


    半熟把東西拎過去:“給我吧,我力氣大。”


    把東西替她拎上了船。


    這艘船叫昌盛號,跟昌吉和昌隆號是一家船東。


    妍玉春取馨桂坊而代之之後,就成了他們的大客戶,來往江南和北地的貨物,都是由他們運送。


    不單單如此。


    袁家對韓家有救命之恩,他們家族又大多數都是吃水運這行飯的。


    因此袁家在這些船上頗能吃得開。


    看到半熟替梅婆子提東西,就有其他人也過來搭把手。


    船過了下相,水道再次變寬變平緩,這一日再次停船靠岸,就有一個婦人領著個六七歲的孩子在岸邊詢問,想要搭順風船。


    “夏天的時候孩子爹出來幹活,誰知道一去不複返,聽鄉鄰說在這邊看到過他,我們祖孫出來找他爹的,人沒找著,盤纏也快用完了……。”


    這種情況船上經常遇到。


    積德行善的事,順手就幫了。


    船老大應允了。


    喊梅婆子:“梅婆子過來,把人帶你那邊去,跟你擠擠。”


    沒有錢付船費的人,肯定不可能單給他安排一處船艙。


    男人一般都是跟船工擠一擠,這回因為來的是個女人和孩子,船老大就安排他們跟梅婆子一處。


    “媒婆子?”


    祖孫二人往船老大喊人的方向看過去,表情都有些微妙。


    一個大概在想什麽人取個這樣特殊的名字。


    另一個則在擔心被認出來。


    有擔心,但這份擔心卻不是太強烈。


    所以麵色不算十分凝重,結合她自己說的兒子失蹤沒找到,這樣的表情也還合理。


    梅婆子聽到船老大叫她,佝僂著身子慢吞吞地走過來,“跟我來吧!”


    領著祖孫二人往後頭去了,表情沒有絲毫異常。


    梳洗幹淨換了一身衣裳,扮成祖母的筠娘不再是之前姑娘的發式,而是隨意的綰了個婦人髻。


    她不著痕跡地觀察著梅婆子,最終確定這婆子沒認出她來。


    放心了……


    就說嘛,她那日是走在這婆子前頭的,“暈倒”的時候正好臉著地。


    她都沒看到這婆子怎麽從她身邊走過去的,沒道理這婆子能看到她的臉。


    梅婆子幹什麽都是慢吞吞地,說的好聽點是給人的感覺有點慢半拍,說的難聽點就是腦子不好使。


    筠娘跟梅婆子接觸過後,更放心了。


    在心裏把戚老夫人給罵了一遍,這老東西,出的什麽餿主意,讓她弄得一身又髒又臭博取同情。


    結果呢,對方是個傻的,根本不知道同情是個什麽玩意。


    娘的,耍老娘是吧?給老娘等著。


    在心裏盤算著,等戚家母子落魄以後一定要上去踩兩腳,以報今日之仇。


    自打袁家人上了船,梅婆子的活就比之前繁重了許多。


    她在船上的活計就是協助廚子做一船人的飯,再做些雜活。


    船上現在吃飯的人多出來不少,隻做飯就是個大工程,除此之外她還得給袁家的人燒熱水。


    搭船的祖孫二人來了以後,也不能白搭這趟船,每日得幫著做活。


    梅婆子看了眼往前來提熱水的袁家粗使婆子身邊湊的女人,低下頭繼續往大鍋裏注入涼水。


    筠娘接近袁明珠的計劃實施的並不順利。


    甚至是屢屢受挫。


    他們家仆人的管理森嚴,等級分明。


    莫說是她一個來路不明的外人,就是家裏正兒八經的仆人,也隻有貼身伺候的那些人能接近袁明珠。


    “我幫你提吧,這水桶太沉了。”


    筠娘說著就伸手去提水桶。


    袁家的婆子一不留神,就被她把水桶的提把搶了過去。


    因為水桶裏麵是滾燙的熱水,婆子也不敢莽撞,怕把水撞灑出來燙傷人。


    隻能好言好語說:“不用你提,我們自己來就行了。”


    她們兩個人抬一桶水,一點也不費勁,用不著人幫忙。


    好言好語對有些人來講是沒有用的。


    筠娘躲開她們的手,“別客氣了,我閑著也是閑著,給你們幫一下忙。”


    兩個婆子沒法,隻能讓她提著,她們兩個跟在後麵去了袁家人住的船艙。


    梅婆子在後麵,掀了掀鬆弛下垂的眼皮,看著走遠的三個人,下意識的把之前袁家給的那個賞封拿了出來,在手裏搓了搓。


    眼神裏有濃得化不開的擔憂。


    好在那女人去了不多會就回來了。


    梅婆子核算了一下,她過去的這點時間,應該沒功夫湊到袁家人跟前去。


    筠娘很心煩。


    她低聲下氣的討好著兩個下賤的婆子,費勁巴力幫著她們把水提過去。


    結果門都沒摸到,在過道裏就被袁家的護衛給攔下了。


    隻能悻悻離開。


    她就想不明白了,不是說武安府的這家人原本是個泥腿子嗎?


    就是後頭暴發了,一時半會也洗不幹淨腳脖子上的泥吧?


    怎麽這麽多規矩,這麽大排場?


    她一時有些想不通。


    那裏出了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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