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為何這些年一心大師一直避在普濟寺內,未必沒有避其鋒芒的意思。


    這樣的鋒芒可不是別的,一不小心觸碰了,那可是直接掉腦袋的事。


    一心大師已經說起自己接下來的打算,“這場法事已經做了七日,明日起你們就無須時時在靈前祭拜了,到時我倒是可以叫了那丫頭過來說話……


    我聽說她第一天就受了些許傷,我這邊可是有整個大梁最好的傷藥,回頭倒是可以給這丫頭一些。”


    趙睿眉頭幾不可察的皺了皺,“還是不要擾了人家的清淨,而且現在盯著咱們的人太多,何必再牽扯無辜的人進來。”


    一心大師瞪眼,“你以為你師傅我就是那沒腦子的人嗎?若是那人有心算賬,你以為那小丫頭能躲得過去?


    這次他為什麽會升了靖遠侯世子做中軍都督,不就是不想讓靖遠侯府置身事外,想要用來牽製太後嗎?”


    “就算如此,那也是靖遠侯府自己的事。”趙睿神色越發冷淡,“咱們這邊就不要再節外生枝了。”


    一心大師不由挑了挑眉,有些好奇的看了他一眼,“我看你今兒怎麽有些奇怪?”


    趙睿微微掀了掀眼皮,賞了一記眼刀給他,“您是不是近些時日太閑了?”


    “最近除了陪那幾個小毛賊逗悶子,確實有些無所事事。”一心大師悠哉的曲起一條腿,斜眼看了趙睿一眼,“你小子這些時日又不知在忙些什麽,也不見你來陪我喝茶下棋。”


    趙睿見他這樣,眉頭忍不住跳了跳,“我怎麽聽子苓說,你最近還收攏了幾個剛淨身進宮的……”


    “嗬嗬……”一心大師忙打了個哈哈,“這不是想著再布個眼線嘛。”


    他說到這裏,突然收回曲起的腿,坐直身子,“你不要小看這些剛進宮的,這些人年紀又小,身後又沒靠山,長得又不起眼,可越是這樣不起眼的,往往越是能打探到出人意料的消息。”


    “再說,當初宮裏遭過血洗,太後又十多年不在宮裏,就算是有聶明在,但那些人手到底也是握在他們手裏,又多少是真正聽命於咱們的?”


    “事到臨頭,你又知道到時這些人會站在哪一邊?”他此時收了麵上的戲謔,難得的正色起來,“雖說太後把你撫養長大……但那邊到底是嫡親的血脈,不到蓋棺定論的那天,任何事都有可能出現變數。”


    “記得打小為師就告訴你的一句話,永遠不要去試探人性的底線……因為那樣的結果往往是你想象不到的。”


    “今日我再跟你說一句,永遠不要去試探一個母親對子女的容忍度……這個結果有時也會大大出乎你的意料之外。”


    趙睿靜靜看著他,那眼神直看得一心大師心裏發毛。


    “幹嘛這副樣子看著我?”


    “沒什麽,隻是好久沒有聽您說這些神叨叨的話。”趙睿收回眼神,淡淡說了一句。


    “嘿!你小子,怎麽說話呢?我難道是個神棍不成?”一心大師氣得吹胡子瞪眼。


    “您難道不是?”趙睿輕輕抿了一口茶,神態自若的反問一句。


    “好小子!總算有點兒人樣了,我還真怕把你教成一個小古板了呢。”一心大師見他還會打趣自己,心裏不知怎麽的,又生了些許感慨。


    想起當時薑太後把這小子帶進寺裏時,好長一段時間,這小子都木木呆呆的,害得他以為自己要收個小傻子做徒弟,好容易後來漸漸長大了。


    偏性子又一板一眼的,太過規矩了些,這些年被自己磨練下來,到底多了幾分少年人的朝氣……


    “宮裏的這幾個釘子你暫時先別動,若是有需要打探的,就先找聶明手底下的人,當初他曾受你祖父救命之恩,多少是要還這份情的。”


    “倒是先帝那時……還有先太子那邊的人手,我懷疑當初的人手,應該沒有被全部清理幹淨,隻怕是蟄伏起來了。


    “你如今即已走到明麵上,也能出入宮廷,看看能不能聯係上這些人。若是能尋到當初留下的這些人手,許是還有能記得當初那件事的人……”


    一心大師說到這裏,想了想,又搖頭,“算了,這事風險太大,你還是先別插手,我讓其他人來做,你目標太大,一個不小心,引起那邊的警覺反而壞事。”


    趙睿提起一旁的水壺,重新沏茶,斟了一杯給他,又聽他來來回回琢磨了半天,才大致定下由其他人去打聽這些事。


    “宮中的事,還是由我這邊著手吧。”他淡淡接了一句。


    一心大師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你往常不是最不屑用這樣的陰謀算計嗎?”


    “是不屑。”趙睿神色依舊淡淡,“但是並不是不會。”


    “而且盯著我的人雖多,但急著想要交好我的也不少。”趙睿嘴角浮起一絲譏諷,“那位如今可是讓我在國子監聽學,少不得要與宮中那幾位打交道。”


    “那幾位如今私下裏早已經鬥得不可開交,若是我稍微偏頗那一方,那水就更渾了……”


    “哈哈……渾水好摸魚……”一心大師一擊掌,雙眼炯炯有神的看著趙睿,“好小子,孺子可教也。”


    趙睿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那雙白皙修長的手,“隻是……終有一天這上麵也會沾滿血腥吧。”


    一心大師神色怔了怔,伸手猛地在趙睿肩上拍了一記,“隻要沒有無辜人的血……”


    “到那時,隻怕有些事就是我自己也是無法保證的。”趙睿抿了抿嘴,緩緩把手收攏成拳。


    “放心,還有為師在呢。”一心大師再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那您老人家少使些心眼子,多多保重,活得長長久久的才行。”趙睿瞥了他一眼。


    “嘿!你個……臭小子,你這又是成心氣我不是?!”一心大師被他的話,差點兒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放心,你師傅我的命寶貴著呢,不撥亂反正,總不會舍得閉眼的。”一心大師氣哼哼的道,“你少氣我幾回,你師傅我……能活過彭祖去。”


    “好了,我得回去了。”趙睿瞥了一眼一旁的刻漏,站起身來。


    見他還一副氣哼哼的模樣,心裏莫名的舒坦了些,起身直接就往外去。


    “等等……。”一心大師忙叫住他。


    “何事?”


    趙睿頭也未回。


    “你既然沒打算做那位的孫女婿,就別搭理人家了,省得平白造孽。”一心大師笑嘻嘻的聲音傳來。


    “……”趙睿身子僵了片刻,頭也未回的走了。


    就知道這老小孩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


    次日謝靜悅去前殿祭拜過後,就回到精舍開始抄寫佛經。


    這邊才剛剛抄寫了兩頁,采嵐就快步進來。


    謝靜悅抬頭,見她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擱了手中的筆,“怎麽了?”


    “謝家的人已經到前麵了,等會兒應該就會過來。”采嵐說著把一張拜帖遞了過來。


    謝靜悅伸手接過,打開一看,是謝家二老爺謝袁秉親手寫的拜帖。


    謝靜悅見對方稱呼自己為鄉君,顯然這次不是打著相認這門親戚的旗號前來的。


    她微微挑眉,這謝二老爺倒有些意思。


    “準備待客吧。”她把帖子放到一旁,重新提筆開始抄寫。


    采嵐見她這樣,便依言退了出去。


    她給采薇使了一眼色,兩人很快便來到外間,采嵐把昨夜謝靜悅的囑咐告知采薇,讓她等會兒幫著把桂嬤嬤和翡翠支出去。


    采薇頷首,“那等會兒這邊就交給姐姐你了,我正好在跟著寺裏的師傅學一道素點呢,到時讓桂嬤嬤和翡翠幫我我一道打下手去。”


    “這個主意不錯,翡翠的手藝也不錯,讓她學了做些回頭給老夫人孝敬去。”采嵐笑著頷首。


    這邊兩人才剛商量妥當,就見門外一小沙彌領著一行人過來了。


    兩人對視一眼,忙迎上前去。


    那小沙彌這些時日也與她們相熟了,一見她們兩人過來,便雙手合十,“兩位施主,這是來拜訪謝施主的。”


    采薇忙從袖中掏了個小油紙包塞到那小沙彌手裏,“多謝小師傅。”


    那小沙彌這些時日,時常能得她們賞點兒零嘴,見此笑眯眯的伸手接過,又誦了一聲佛號,才轉身離去。


    等那小沙彌遠去,兩人這才打量了這一行人。


    為首的是個年約四十許的中年男子,頭戴方巾,做文士打扮。


    他身側跟著一容貌秀麗的婦人,隻是臉上不見一絲笑模樣,看著頗為嚴厲。


    兩人身後還跟著一同樣做文士打扮的青年男子,和一個十二三歲模樣的嬌俏少女。


    除了這幾位主子,再有就是兩個管事婆子。


    采嵐和采薇之前也聽謝嬤嬤說過謝家幾房現有的主子,此時一見這些人,心裏大致已經把來人對上號。


    “見過二老爺、二太太……大少爺、二小姐……”采嵐和采薇忙上前給幾人見禮。


    謝袁秉擺了擺手,“無需多禮,某帶妻小前來拜見清平鄉君,還勞煩通報一聲。”


    采嵐給采薇使了一眼色,這才笑著道,“鄉君已等候多時,這邊請……”


    采薇早已先前一步進屋通傳去了。


    等采嵐帶著一行人行至廊下,謝靜悅已經迎了出來,“二伯父二伯母前來,有失遠迎……”


    謝袁秉一行人停下腳步,都不由抬眼打量眼前這身著一身素服的少女。


    謝靜悅在對方打量自己的同時,也神色坦蕩的打量了眾人一眼。


    “還請裏麵坐。”謝靜悅隻粗粗打量了一眼,便笑著請幾人進屋。


    謝袁秉整了整衣袖,原本還準備行大禮,謝靜悅忙讓桂嬤嬤上前攔了,“都是自家人,二伯父行如此大禮,可是要折煞侄女了。”


    謝袁秉見她神色不似作偽,便收了動作,輕輕頷首,“既如此,咱們坐下說話。”


    等幾人分賓主落座,采薇又奉上茶點,便帶著桂嬤嬤和翡翠退了下去。


    采嵐與謝靜悅交換了一下眼色,就帶著謝家的下人去了一旁的耳房歇腳。


    等屋內伺候的拉了都退了下去,謝靜悅端起茶盞請眾人用了一遍茶,這才看了一眼坐在謝袁秉和盧氏下手的那個青年和少女,笑著開口,“這兩位想必就是大堂哥和二堂姐了?”


    兩人忙起身與謝靜悅見禮。


    謝靜悅哪能坐著受這禮,忙起身回禮。


    一直未曾開口的盧氏突然道,“好了,都別站著了,坐下說話吧。”


    雙方又各自落座。


    隻是雙方今兒是第一次見麵,彼此都不相熟,一時有許多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屋內頓時一片安靜。


    謝靜悅笑著又請幾人用點心,“這是普濟寺的素點,味道也是極好的,伯父伯母不妨用些。”


    盧氏用帕子墊著手,捏了一塊用了,片刻之後點頭,“味道著實不錯。”


    坐在她下首的謝二小姐,也跟著用了一塊,許是真的覺得味道不錯,眼睛頓時一亮,忍不住又用了一塊。


    坐在她上首的盧氏輕輕咳了一聲。


    謝二小姐正打算取一塊的動作不由一頓,麵色一紅,忙收回手,雙手交疊在腹前坐好。


    謝靜悅瞥見這一幕,雙眸忍不住彎了彎。


    謝袁秉擱了手中的茶盞,清了清嗓子,“鄉君……”


    謝靜悅忙道,“二伯父喚我名字就好,咱們都是自家人,無需稱呼那些。”


    “禮不可廢,你是聖上親封的鄉君,就算是自家人,有些規矩也是要守的。”謝袁秉這次沒有依謝靜悅所言,還是堅持喚她鄉君。


    謝靜悅先前也在謝嬤嬤跟前大致了解過謝袁秉此人。


    謝袁秉早年中過秀才,後來雖一直沒能高中舉人,之前倒是在家開了一間私塾,教些蒙童。


    自從謝大少爺謝宜暢兩年前高中舉人之後,他就關了私塾,據說如今賦閑在家,平日裏喜歡養些鳥雀打發時間。


    除了沒什麽大的作為,為人倒是沒人什麽值得讓人詬病的地方。


    “這次來拜見鄉君,一來也算是彼此相認一下,再來就是想問問鄉君,待法事一過,文正公的靈柩可是要護送回族中安葬。”謝袁秉直接就把今日的來意道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謀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初生的蘆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初生的蘆葦並收藏謀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