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城門,應當是時候還早的原因,大街上人並不多,冷冷清清的。


    馬車一路無阻地繞過縣衙,到了縣太爺府門前。跟在車子後頭的趙姓男子,進了城門之後就先離開了。他提前通知了縣老爺和他夫人,所以涼溪到府門前時,那裏已經停了一頂軟轎。


    “請小神仙上轎。”


    兩個仆婦,一個揭車簾,另一個等著揭轎簾。


    規矩好多啊,直接走進去不行嗎?路上聽兩個仆婦普及縣城裏的常識,名聲那麽好的青天老爺,至少表麵上的清廉樣子,是要做一做的。這個縣太爺,他能有多大的一處府邸?下了馬車上轎子的,又不是要進大觀園。


    涼溪無奈,下了馬車,露臉不到半分鍾,轎簾又被放下來。


    被抬著晃晃悠悠地往裏走,轎子上也沒破個窗子讓她瞧瞧外頭。涼溪聽著腳步聲亂雜雜的,走了有個兩三分鍾,轎外便響起了一個嬌弱溫柔的女聲。


    “快請小神仙下轎子!趕了這一夜的路,實在是辛苦了!”


    涼溪下了轎,麵前是個瘦伶伶的婦人。薄施粉黛,半舊的衫裙,發上隻有兩支銀簪。她眼含三分忐忑,又有三分歉疚。見涼溪果真年紀不大,隻是個孩子,她那歉疚又多了一分。餘下三分,盡是一絲訝異過後的慈愛。


    這婦人瞧衣飾打扮,真真就是個普通的市井婦女。但因為已經有人叫過了夫人,涼溪根本不會認錯。


    這位淺淡的脂粉也遮不住她蠟黃的臉色,額頭眼角已經有了皺紋的婦人,眼中的溫柔慈和,實在令人不由地心生好感。看她的體型和麵色,她也確實像有些“微恙”在身。


    “見過夫人。”


    涼溪像模像樣地福了福身,這位夫人立即回了禮,看起來有些不理解她為何這樣禮貌。


    涼溪確實現在也還沒適應,這些人居然都不以為她這個小孩子是故弄玄虛來騙人的,可見是之前親眼見過,或者是聽說過的例子太多了。


    “使不得使不得,我們這些人怎當得小神仙的禮?”縣太爺夫人的一雙手十分溫暖,見涼溪脾氣好像不賴的樣子,便抓住了她的雙手,笑得像人親生母親一樣,牽著她進屋。


    “我身上一點事都沒有,都是家裏老爺,一聽說小神仙揮揮手就治好了鎮子裏一個眼瞧著快不行了的姑娘,便馬上派了人去請。累你趕了一夜的路,小神仙可千萬不要怪罪,快進屋來歇歇吧。”


    請涼溪在她沒有一件比較奢華的家具擺件的房中坐下,縣太爺的夫人對自己家裏的下人,也是十分溫和。


    “快去給小神仙……嗯,先拿幾樣點心過來吧。”


    縣太爺夫人本來想要說給涼溪倒茶的,但見這孩子不大,怕她不愛茶味,又多問了一句:“小神仙喝得慣我們這裏的粗茶嗎?”


    椅子上的靠墊半新不舊,坐著倒正是自在舒服。涼溪笑一笑,擺了擺手:“夫人不必要人張羅這些,我來府上並不是為了喝茶。路上,我聽您身邊的這位張媽說,您身體有些不好。我來這裏是為了給您瞧一瞧,若是真能看出點病因,出一點力氣,便不虛一行了。”


    “小神仙,我沒有什麽病。”沒什麽威力的瞪了張媽一眼,這位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繼續道,“我就是年紀大了,這世上,不管誰老了,身體都會漸漸變差的。”


    “這話說的有理,但夫人離老這個字,還很遠呢。若是再過個三四十年,張媽再來找我,說您身子虛弱,走路都要用拐杖了,我大約就不會來了。”


    見涼溪微笑著開玩笑,沒有絲毫驕縱和看人不起的高高在上,主仆二人對視一眼,莫名覺得涼溪有點不像是什麽世外高人的徒弟或者仙醫穀的弟子。


    她們是見過學了一身本事,出現在這世上,就是為了爭善人碑上的一個排名,好揚名天下的人的,並且還不止一兩個。尤其,因為此處距離仙醫穀很近,許多從穀中出來想要揚名立萬的弟子,去君朝的第一站,不是陽曲縣,就是離這裏還有老遠一段路程的鴻縣了。


    當真身負絕學、手段不凡的人,是有資格驕傲的。他們這些普普通通,根本不敢肖想善人碑排名的人,也習慣了那些人的驕傲。


    他們待人當然和氣,不會對人頤指氣使,什麽仗著自己的本領欺負人的事,更是絕不會發生。


    他們出現就是為了行善的,自然不會做一件惡事。可即便從不會對人惡聲惡氣、冷言冷語,這些人的溫和與禮貌,還當真少見。如眼前這個小姑娘一般年歲的,更是容易任性胡鬧,哪裏有對著她們笑得這麽自然的?


    “如果這裏有不方便的人,還請夫人發一句話。”涼溪頓了一頓,“我就直說了。據張媽講,您是因為子嗣上的事,才把身子弄壞了。您大可不必因為覺得我年紀小,所以不適合知道這些事。當大夫的,沒有那麽多講究。我希望您能把這段日子吃的藥,還有各種大夫開給您的方子都說給我聽聽。”


    “現……現在麽?”縣太爺夫人更加驚訝了。


    雖說他們的確是請涼溪來看病的,但是上門就看,連口水都沒喝呢,這……


    身子一天比一天弱下去的人是她呀,怎麽這小姑娘看起來比她要著急?她年紀這麽小,哪裏還有能裝出這副樣子的,果真是心性純良。


    “自然是現在。身上有病,當然越早看越好。”


    這群人過的是什麽沒效率的生活?叫她來,不就是為了看病嗎?如果硬要她在這裏吃吃喝喝先等上幾天再說,那她可以等幾天再來啊!在那個小鎮子裏找些感冒的呀,肚子疼的呀,摔斷腿摔斷手的人治一治,讓大家感激感激她,這不香嗎?她缺那兩杯茶一頓飯嗎?


    涼溪很瘦,給人家當了幾年血罐子,掙紮在死亡線上,身上臉上,幾乎沒肉。若不是她用了符籙,胃裏舒服,身上安泰,臉色看起來極好,她可能比縣太爺夫人更嚇人。


    這又瘦又矮的小姑娘有一雙大眼睛,因為瘦,所以臉小。因為臉小,所以眼睛看起來更大。烏黑的瞳仁對著她,那裏麵映出她的身影來。夫人心底下突然就是一虛,把眼睛轉開了,幹幹地笑了一聲:“小神仙真是心好。不過,你這一晚上坐在馬車裏,肯定也沒睡好覺,還是先歇一歇吧。”


    “這個,夫人不必替我操心。說實話,我便是十天半個月不睡覺,也沒有關係的。倒是張媽和另一位大娘,一晚上沒有合眼,該歇一歇的人是她們呢!”


    涼溪的確精神奕奕,再看張媽,雖然眼睛是睜著了,但裏頭明顯聚不起光。


    “看我,”夫人笑著責怪自己,“你也快去歇歇吧,這一晚上累得夠嗆。”


    “小神仙,夫人,就熬了一晚上而已,能有多大的事情,奴才不累。小神仙不是要那些方子嗎?那些東西都是奴才替夫人收著的,奴才這就去取過來,讓小神仙看看。”


    說著,張媽忙活起來。她主子一臉無奈,柔柔弱弱的聲音說了兩次讓她去休息,張媽也沒聽令。


    “這些就是所有的了。”


    把至少有十幾張的藥方交給涼溪,主仆二人都觀察著涼溪的神色,想看看她會否皺眉,會否展顏。她二人卻不知道,涼溪要這些藥方,還真就是為了裝個樣子的。方子上的那些藥材,大多數她都不認識,隻有一小部分,通過名字,她能連蒙帶猜一下藥性,跟她在別的世界認識的一些藥草掛個鉤。


    除了裝樣子之外,樣子也不能一直裝下去。涼溪打算背那些藥方,等治好了這位夫人後,她馬上就變些錢,去藥鋪裏把各種藥都買一點認認。


    因為是在裝模作樣,涼溪的臉上,自然除了高深莫測四個字之外,再也瞧不出什麽多餘的東西來。


    那主仆二人越是觀察涼溪,越是覺得她難以捉摸,都不由自主地在心裏開始猜測起培養她的長輩究竟是怎樣的人了。


    咋教出這種喜怒不形於色的孩子的?


    誤會越來越深,主仆二人屏著呼吸,等涼溪讀完了那些方子。


    “真就這些吧?”


    涼溪忽然抬起眼,眼中陰晴難測,張媽跟她的視線對上,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的腳失去了知覺。若不是兩隻手及時抓住了夫人的座椅,她怕是要腳軟跌倒。


    “就……”張媽聲音有些發顫,“就這些。”


    涼溪眨了眨眼,道:“……哦。”


    她單純就是因為視力不好,所以看那些方子的時候,臉都恨不得貼到桌子上麵去。看完了忽地一抬頭,又還眯著眼睛,沒想到居然把別人嚇著了。


    這份意外收獲,真不知是好還是壞。


    “小神仙,怎樣?這些方子,真的不對嗎?”縣太爺夫人殷殷地問了一句。


    涼溪衝她笑了笑,沒有正麵回答:“夫人放心,您這病,我是可以治的。”


    誰還有不想要自己身體健康的?夫人滿臉笑容,長出了一口氣點了點頭,病還沒治,先對涼溪一頓真心感謝。張媽卻覺得涼溪那張純良的笑臉,越看越覺得詭異了起來。這小神仙的眼神沒有再瞟向她,她卻始終覺得,這個不知有多大手段的女娃娃在看自己。


    “那……快去給小神仙拿筆墨紙張。”


    夫人覺得張媽可能的確是累了,涼溪這明顯就是要寫新藥方的樣子,張媽怎麽如此沒有眼力見?


    “不用不用!不用寫什麽方子,夫人您也不用吃什麽藥。隻需找一個清靜的地方就行了。”


    “啊?”就這麽簡單?


    再次和張媽對視一眼,縣太爺夫人心裏有種種懷疑,但不敢說。想到要找清靜的地方,一時間又不由得有些心酸。


    “清靜的地方……那就這裏吧,也沒什麽人。”這府裏,處處都清靜。


    “這裏?”這女主人住的地方確實夠冷清,舊舊的,人也少,也不熱鬧。可一會兒她要跟這位夫人問話,萬一床底下有地道,牆後頭有暗室呢?


    “夫人,我所說的清靜,不單單指無人。”涼溪開始瞎編,“這房子一直住著人,氣息太雜,可一點兒也算不得清靜。”


    “啊?那……那什麽樣的地方才行呢?”


    涼溪心念一動,道:“夫人府上可有四麵通透,視野比較開闊的地方?例如,涼亭。”


    “亭子是有。不過,那亭子我也時常去坐坐,會不會也算不得清靜?”


    “那倒不會。亭子裏不管留下多少人氣,四季風一吹,也就所剩無幾了。”


    把瞎話圓回來,涼溪立刻結束這個清靜不清靜的話題,叫人給她們帶路,去那座涼亭。


    早上天有點冷,身體虛弱的縣太爺夫人還係了一條披風。張媽將她們送到能看見那處涼亭的地方,便被她主子命令去休息了。當然,也是因為涼溪不讓她再往前走了。


    “至少一個時辰之內,你們離那處涼亭越遠越好。一是不要打擾到我為夫人治病,二來,你們自己也安全些。”


    張媽諾諾連聲,心底裏除了忐忑畏懼之外,又覺得奇怪。


    這怎麽瞧著怎麽不像是治病,要找個場地,不讓人打擾,若是再添置些什麽香燭紙錢之類的,簡直像做法。


    “夫人您請。不必緊張,像平日裏一樣就好。”


    上了亭子,涼溪將帶過來的坐墊放好,她們二人坐下時,還是有些下人,遠遠地站著不敢離去。


    涼溪模模糊糊看見,不知道他們的數量,但見他們站得足夠遠,也就不在意了。這些奴才當中,總不會有隱藏的高人,能聽到亭子裏的對話吧?


    這要是有,那她認栽!她承認自己就是個大法師,然後,然後……


    還沒有半點名氣,就鑽到善人碑前十前百的那個圈子裏麵去折騰,還是不妙啊不妙!


    “你們快看,那是什麽?”


    涼溪眼神不好,那些基本上不看書,更不可能接觸到什麽智能手機的下人,卻是個個1.5的視力。他們指著涼亭,一臉激動。


    “快看快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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