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我的執照會被吊銷。第二,鬧得挺不愉快,”威爾遜說,舉起扁酒瓶喝了一口,“我就會失業。”


    “真的嗎?”


    “是真的。”


    “嘿,”麥康伯說,這一天他頭一回微笑,“她現在抓住你一個把柄啦。”


    “你的口才倒真帥,弗朗西斯,”瑪戈·麥康伯說。威爾遜望著他們兩個人。如果一個下流胚娶了一個騷母狗似的女人,他在想,他們生的孩子該有多下賤?他嘴裏說的卻是,“咱們丟了一個扛槍的人。你們注意到了嗎?”


    “我的天,沒有啊,”麥康伯說。


    “他來了,”威爾遜說,“他沒出亂子。他準是在咱們離開頭一條牛的地方摔下去的。”


    那個中年的扛槍的人一瘸一顛地走近他們,他戴著編織的便帽,穿著卡其短上衣、短褲和橡膠涼鞋,臉色陰沉,神情可怕。他走近來,用斯瓦希裏語對威爾遜嚷著說話;他們全都看到那個白種獵人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了。


    “他說什麽來著?”瑪戈問。


    “他說頭一條牛站起來,走進灌木叢去了,”威爾遜說,聲音裏沒有一點表情。


    “啊,”麥康伯輕描淡寫地說。


    “這麽說,就要象獅子的事情那樣了,”瑪戈充滿著企望說。


    “跟獅子的事情一丁點兒也不象,”威爾遜告訴她,“你還要喝一點嗎,麥康伯?”


    “好吧,謝謝,”麥康伯說。他料想自己重新會有關於獅子那樣的感覺,想不到卻沒有。他這一輩子頭一回完全沒有恐懼的感覺。他不但不害怕,反而明顯地感到興致勃勃。


    “咱們去看一看第二條公牛,”威爾遜說,“我會通知駕駛員把車停在樹蔭下的。”


    “你們去幹什麽?”瑪格麗特·麥康伯問。


    “去看野牛,”威爾遜說。


    “我也去。”


    “走吧。”


    他們三人走到第二條野牛躺著的空地上,它顯得黑黲黲,身軀龐大,腦袋搭拉在野草上,一對大犄角叉得很開。


    “這條野牛的腦袋很好,”威爾遜說,“兩支角中間最大的距離約摸有五十英寸。”


    麥康伯高興地望著它。


    “它難看死了,”瑪戈說,“咱們不能到樹蔭底下去嗎?”


    “當然可以,”威爾遜說。“瞧,”他對麥康伯說,用手指著,“看到那片灌木叢了嗎?”


    “看到了。”


    “這就是頭一條牛走進去的地方。扛槍的人說,他摔下來的時候,那條牛躺著。他看到咱們拚命地攆,那兩條牛飛快地跑。他抬眼一看,那條牛站起來了,對他望著。扛槍的人嚇得沒命地逃;那條牛慢騰騰地走進了灌木叢。”


    “咱們現在能進去攆它嗎?”麥康伯熱切地問。


    威爾遜用估量的眼光望著他。這不是個奇怪的家夥才有鬼哪,威爾遜想。昨天,他嚇壞了;今天,他成了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不成,咱們得讓它再待一會兒。”


    “讓咱們到樹蔭底下去吧,好嗎?”瑪戈說。她臉色蒼白,神情憔悴。


    他們走到一棵孤零零的、枝葉伸展得很開的樹底下;汽車就停在那裏,他們全上了車。


    “也許它死在那兒了,”威爾遜說,“過一會兒,咱們去瞧瞧。”


    麥康伯感到一種他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抑製不住的和莫名其妙的快活。


    “我的老天,那是一場追獵,”他說,“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那不是很精采嗎,瑪戈?”


    “我討厭它。”


    “為什麽呢?”


    “我討厭它,”她咬牙切齒地說,“我厭惡它。”


    “你知道,我想不管是什麽玩意兒,我再也不怕了,”麥康伯對威爾遜說。“咱們一看到野牛,就開始攆它,我的心裏就起了變化。好象是堤壩決口啦。十足的刺激。”


    “膽子也變大了,”威爾遜說,“什麽奇怪的變化人們都會發生。”


    麥康伯的臉上閃閃發亮。“你知道,我發生了變化,”他說,“我感到完全不一樣。”


    他的妻子一句話也不說,神情古怪地盯著他看。她緊靠在座位上;麥康伯呢,探出身子坐著,在同威爾遜談話;威爾遜斜靠在座位背上,扭過頭來同他說。


    “你知道,我想再試一下,打一頭獅子,”麥康伯說,“我現在真的不怕它們了。說到頭來,它們能把你怎麽樣呢?”


    “說得對,”威爾遜說,“人最狠就是能要你的命。這是怎麽樣說的呢?是莎士比亞說的。說得太好啦。不知道我還背得出不。啊,說得太好啦。有一個時期,我經常對自己引用這幾句。咱們不妨聽一聽。‘說實話,我一點也不在乎;人隻能死一回;咱們都欠上帝一條命;不管怎麽樣,反正今年死了的明年就不會再死。’13說得真精采,呃?”——


    13此數行引自莎士比亞的《亨利四世(下篇)》第三幕第二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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