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叢明晨以及眾人的疑問,馮眠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做了個把手指放進嘴裏咬的動作,非常違和,明顯是要做給大人們看。叢明晨最沉不住氣,率先問她:“什麽意思?”


    馮眠拿出手指,答道:“學陳棠棠。”


    “學陳棠棠?”


    叢明晨還是不解其意,羅浩卻已經掏出手機開始查看陳棠棠的照片。照片上的陳棠棠笑得一臉燦爛,甚至連淩亂的前牙也顯得可愛——那是常年咬手指頭導致的牙列不齊。


    叢明晨得師父指點,醍醐灌頂,不敢置信地望著馮眠說:“你的意思是,你在沒見過陳棠棠的情況下,單憑照片就看出她有咬手指頭的習慣,所以在羅麗麵前刻意模仿陳棠棠,以激起她的保護欲,然後讓她給你買汽水還給你買玩具?”


    叢明晨邊說邊震驚,心想這要是換了自己,根本就發現不了陳棠棠有咬手指頭的習慣,更不可能學她博羅麗同情。所以要真是她的話,那就隻能跟羅麗拚體力了。好在她身手還不錯,論打架,羅麗應該不是她的對手。


    叢明晨的腦回路比較奇特,其他人倒是很正經在佩服馮眠。畢竟不是隨便哪個十五歲的小孩,都能憑一張照片逆境求生的。


    但羅浩還是覺得,在照片之外,應該還有許多其他無法一一說明的時刻,而就是在那些時刻裏,馮眠逐漸識破羅麗的心思,並加以利用,轉變為對自己有利的局麵。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重傷感染,命懸一線。要不是羅麗昏迷,陳進發現異常,她再多小聰明,最終的結果,也不過是長眠地下,無人知曉。所以說,在犯罪麵前,再多的小聰明也抵不過運氣。而警察存在的意義,羅浩心想,大概就是增加受害者的這種運氣吧。


    “其實,”見好一陣沒人說話,馮眠主動開口,“她也並沒有對我多好,我跟她要的是貓,可她說地下室不能養貓,所以擅自做主換了那種東西。”


    “那種東西”——從馮眠的用詞,羅浩判斷她並不喜歡毛絨玩具,所以接受那隻玩偶,多半也是出於與在羅麗麵前表演咬手指頭一樣的心情。


    同時,“擅自”這個詞,也泄露了馮眠另一種情緒,即雖然處在被綁架者的位置,但她在心理上一直占優,甚至可以說居高臨下,所以才會對綁架者不按要求送貓,而改送玩偶的行為表現出不滿,並斥為“擅自做主”。想想羅麗的性格,居然會被馮眠拿捏,還真是不可思議。


    羅浩覺得頭疼,這種小情緒分析多了,實在很難把馮眠置於普通受害者的位置。


    但偏偏她滿身傷痕,命懸一線,再像受害者不過。


    他想,這一切,應該還是馮眠性格的原因。她太理智又太冷漠,與她相處的人,很容易落入下峰,自卑,甚至下意識啟動自我防禦機製。所以,盡管馮眠一直以來的遭遇不可謂不悲慘,但很難被人同情。或者說,沒有人“敢”同情她。大概隻有像叢明晨那種沒心沒肺,且有極強自尊的人,才不會在馮眠麵前自卑、逃離甚至攻擊她。


    沒心沒肺的叢明晨此刻正在回想地下室的那隻肥鼠。


    她並不害怕老鼠,但她猜馮眠肯定怕,所以才會開口向羅麗要貓。她要貓不是因為愛貓,而是出於實際需要。但羅麗不僅不給她貓,還自作聰明送她貓的玩偶,顯然是把她當小孩子打發,並沒有搞明白她的真實意圖。


    難怪馮眠言語間透出那麽多不滿。


    不僅如此,馮眠還一針見血地指出:“她是綁架犯,是犯罪者,不管再怎麽對我好,都不可能改變這一點。我是受害人,我沒有斯德哥爾摩,也不會包庇她。同時,”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羅浩,“我希望警察叔叔您,也不要有斯德哥爾摩。”


    羅浩一愣,突然心虛。


    的確,他對羅麗有先入為主的判斷,認為她不會是綁架馮眠的犯人。所以盡管有證據,還有受害人的親口指控,但他的直覺還是不受控地偏向羅麗。這其實已經不客觀。所以麵對馮眠的提醒,尤其是那句“警察叔叔”,羅浩瞬間意識到自己的警察身份,以及在這個身份下做出這種不客觀的判斷是多麽不專業。


    他這麽做,對馮眠太不公平。


    馮眠是受害人,鬼門關裏走一遭能活著回來已屬不易,家裏人不能信任也就算了,現在連警察也是這個態度,對她來說,世事未免太過艱難……


    帶著這種複雜的情緒,羅浩決定再問一次陳進。如果羅麗是被冤枉的,那他無疑就是馮眠的同謀——把“謀”這個字用在陳進身上很違和,但羅浩顧不上,他現在亟需找回自己的理智。


    這次詢問叫了叢明晨一起,按理說她和陳進都是本案的相關人,不適宜由她出麵。但羅浩需要叢明晨的簡單心思,不複雜,也就意味著影響判斷的因素少,這是她心大的好處。


    地點仍然選在羅麗的病房外。


    陳進不出預料地哭起來,倒沒有嚎啕,就是嗚嗚咽咽、窩窩囊囊地抽泣。他這種人,連哭都很難放得開。而且,羅浩知道,如果沒人打岔,陳進會一直這麽哭下去。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凡事都等著別人給拿主意,自己沒一點主見。真不知道他這樣的人,當初怎麽能娶到羅麗那種大美人……


    “陳師傅,你別哭了!羅麗她又沒死,肚裏孩子也沒事,雖然暫時昏迷,但又不是一直醒不了。你老這麽哭,多晦氣啊!”


    果然還是叢明晨最沉不住氣。她性格幹脆,不喜歡陳進這種拖泥帶水話都說不清的,聽他哭了一陣,煩躁得不行,說話就不怎麽客氣。


    凶完陳進,嘴巴倒是爽了,心裏卻開始忐忑,生怕羅浩說她。不放心,偷偷調動餘光,察看師父的臉色。沒有變更差,還好還好。她放下心來,暗中長出氣,又想:原來陳進這樣,師父也受不了。


    知道了羅浩的態度,叢明晨膽子更大,裝好人對陳進說:“陳師傅,今天帶你來這,主要是再核實一下馮眠的指認。老實說,你看羅麗這麽可憐,哪像綁架犯?可馮眠非說,是因為駱軍碰了棠棠卻沒碰她,羅麗氣不過,所以抓了她出氣。說實話,我們都覺得不太合理,羅麗就算再生氣,馮眠畢竟是無辜的啊,她那麽清醒一人,怎麽會胡亂遷怒傷及無辜呢?”


    陳進雙手扒在玻璃上,邊流淚,邊深情看著病床上的羅麗。


    雖然離婚多年,但似乎他對羅麗的感情還在。也是,曾經跟這麽個大美人同床共枕過,那還真是不容易過去。隻可惜羅麗不愛他,人家喜歡馮耀陽。陳進本身不出色,跟馮耀陽比,更是雲泥之別,女神會變心,實在是再自然不過。


    叢明晨八卦心起,試探著開口:“羅麗跟馮耀陽……”


    “鬼迷心竅……”


    還沒說完,就聽陳進嗚咽出這麽一句來,眉頭擰巴得更厲害,身體也矮了下去,“鬼迷心竅、鬼迷心竅啊你……”


    後麵又沒了。


    叢明晨著急,上去問他:“鬼迷心竅什麽?”


    陳進被追問,臉色更苦,身子委頓下去,蹲在地上,背靠著玻璃下半截的牆,雙手抱頭,痛苦地說:“我不知道,她……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麽啊?能不能說清楚!”


    叢明晨嚷完才回頭看羅浩,撇撇嘴,意思是你罵我我也要凶他。心裏還理直氣壯:這寸步難行的勁兒,哪像是警察問話,幼兒園小朋友都沒這麽難哄好嗎?


    羅浩當然不會罵叢明晨。陳進這個樣子,他早有心理準備,所以一直冷眼旁觀。此刻見叢明晨跳腳,才開口向陳進道:“你的意思,羅麗綁架馮眠,裏麵有馮耀陽的原因,是不是?”


    叢明晨驚道:“關馮耀陽什麽事?”


    羅浩不解釋,看著陳進。叢明晨也轉頭看向陳進。陳進抱頭抽泣,嗚嗚咽咽的,聽不出來說沒說話。叢明晨沒辦法,一屁股坐地上,再湊近,歪著腦袋問他:“難道是馮耀陽要羅麗這麽做?他要綁架自己的親生女兒?這是什麽型號的爸爸,也太野了吧!雖然曹紅卉說他們父女關係不好,還說馮眠恨馮耀陽,但馮耀陽是大人啊,怎麽能跟小孩一般見識,還綁架……”


    “不是。”


    陳進終於受不了叢明晨的天馬行空,被逼著說出了是非判斷這麽明確的兩個字。羅浩心裏歡呼出聲,忍不住讚叢明晨,心想對付陳進,還隻能用叢明晨。這倆人,一個死不開口,一個肆意胡說,看誰受不了誰。


    說完那句,陳進還是不理叢明晨,轉身跪在窗前,拍著玻璃對羅麗說:“她一個小屁孩,馮耀陽都不怕,你為什麽……鬼迷心竅、鬼迷心竅啊你……”


    羅浩心念一動:難道羅麗是怕馮眠威脅到馮耀陽,所以除掉?


    可這未免太過驚悚了吧。


    馮眠隻是個孩子啊,她再牛逼,也不過是個才從村裏出來的小丫頭,能對馮耀陽造成什麽威脅?何況,不是馮耀陽自己花十萬塊錢買她來的嗎?那又不是什麽小白兔軟柿子,而是d市首富、第一商人馮耀陽啊!羅麗居然怕他被馮眠威脅?簡直天方夜譚!


    可羅麗……


    羅浩看向病床上的羅麗,臉還是好看,嘴唇緊抿,很倔強的樣子。


    她確實是這種性格,愛女兒,便會為了引駱軍上鉤攻擊駱南,掌摑叢明晨,甚至不惜以自己為餌,性命相搏。所以,如果她認定馮眠是馮耀揚的威脅,以她喜歡馮耀揚的勁頭,也不是做不出來攻擊馮眠的事。


    說到底,這個女人太極端,表麵上清清冷冷,其實比誰都剛烈。


    隻是,汽水和玩偶又算什麽,於心不忍嗎?羅浩心痛地想,是不是再給她些時間,羅麗自己就會回頭了?


    可惜,到底要沒有這種可能性,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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