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但有一件事我不明白。”見對方坐立難安,叢明晨沒賣關子,直接道:“之前電話裏小紅老板說你害怕——我不管你怕的是石波也好,還是他那仇家。但你來找我、告訴我這些,其實比你老實在家待著、什麽都不說更危險,對嗎?”


    胖子的眼神略定,顯然是聽進去了她的話。


    叢明晨繼續道:“這些,我想你在來找我之前應該就已經想過。所以我很奇怪,你為什麽……”


    聽到這裏,胖子已經不再左顧右盼。他幹抿了抿嘴唇,雙手分別摁在大腿上,像是要起身,但忽而又重重歎氣,既是釋放壓力,也是鼓起勇氣,鄭重轉頭看向叢明晨。


    但馬上,又扭頭錯開眼神,重新看向叫號機。而身體,則輕微地前後晃動,顯示著情緒上的不穩定。


    “這兩天看了個新聞……”


    他艱難地吐出第一句,之後就順暢起來:“禍害自己是一回事,但對孩子犯罪太卑劣了,我忍不了。我知道自己不算什麽好人,所以這種念頭,可能隻是一時興起,說不定我回去就會後悔,也可能還沒走出醫院就後悔了。但不管怎麽樣,至少到這一刻為止,我還是覺得:做出那種事的人,不可饒恕。所以你要問我原因的話——”


    他抬起頭,艱難地看著叢明晨的眼睛,認真道:“原因就是這種,我不知道能不能稱為正義感的東西。可能我不配……”


    他飛快地低下頭去,聲音微微顫抖,但這一次,不是恐懼,而是激動。


    “總之,雖然我做不了好人,但沒規定說我不能做好事對吧。哪怕隻有一次呢。”


    他邊說邊起身,雙手插進褲兜,略帶微笑向叢明晨頷首告別。然後轉身離開,動作略顯笨拙,但背影卻看出真誠。


    叢明晨聽到他一直念:“哪怕隻有一次呢……”


    不由自主地,她跟著起身,目送胖子離開。


    這一刻,她覺得欣慰。唐宮案水很深,陳棠棠和薑豆豆死得很慘,而壞人的勢力很龐大,樹大根深,難以撼動。但是她不絕望。她知道,在茫茫人海裏,在每天哭著笑著的人群中,有人,正像這個胖子一樣,像她一樣,在默默注視著這個世界,從沒打算放棄。


    世界不是壞人的,從來不是。


    因為好人們不會拱手相讓,從來不會。


    叢明晨嘴角帶笑,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在人群中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但對方一閃而過,飛快避開了她。這讓她剛剛明亮起來的心情瞬間又咯噔一下,重新變得心事重重。


    不過,她沒有糾結於此,而是直接離開,去跟精神科探望駱南的叢明陽和馮眠匯合。


    路上,出於好奇,她瀏覽了最近的熱門新聞。因為這幾天的事,她沒太有精力關注時事,所以剛才胖子說受新聞激發時,她雖然感動,但並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新聞。


    然後,幾乎沒費什麽力,就看到了她要找的:以養父之名長期性侵未成年少女的衣冠禽獸!


    難怪胖子說是出於正義感。叢明晨一邊走路,一邊對新聞裏的惡人發動念力詛咒。


    她想:唐宮的那些壞人,傷害陳棠棠和薑豆豆的那些壞人,遲早也會像這樣接受審判!


    因為精神科探視時間的原因,馮眠他們也隻剛剛辦完手續,還在等待,並沒有見到駱南。


    叢明晨一看到她,就又想起剛剛樓下那個熟悉的身影,沒忍住,主動問她道:“陳進會不會向馮耀陽告密?我剛才看到他了。”


    叢明陽一嚇,但主要是因為姐姐對馮眠父親的指名道姓。


    但馮眠好像並不在意,無論是對叢明陽的介意,還是叢明晨的擔憂,都麵無波瀾,淡淡道:“他沒關係。”


    馮眠對陳進的信任,令叢家姐弟雙雙錯愕。叢明晨更直截了當地挑明:“所以,陳進現在是你的私人司機,不服務馮耀陽馮總了?”


    馮眠微翻眼皮看她,對她話裏的諷刺不以為然,還覺得她很幼稚似的,隻用三個字打發:“陳棠棠。”


    “陳棠棠怎麽了?”叢明陽什麽都沒明白,小心翼翼地發問。


    馮眠冷峭的眼神便轉向他,又是惜字如金:“唐宮,羅麗,我。”


    但叢明晨卻明白了。


    因為陳進與羅麗和陳棠棠的關係,唐宮案發後,他與馮耀陽之間,不可能毫無芥蒂。就算他再怎麽賣乖,展示他老實人的奴性。但對馮耀陽而言,他畢竟是一個隱患,不可能不介意,不疏遠。


    另外,雖然叢明晨一直自詡為馮眠的救命恩人。但實際上,第一個發現唐宮地下室有異的不是她,而是陳進。所以,從這點來說,他確實無疑也是馮眠的救命恩人。


    而唐宮案事發後,馮氏集團的形象大受打擊,但其力推的天馬新城賣點卻是遊樂園,針對的是兒童,是合家歡。所以這個時候,籠絡馮眠,營造父慈女孝的溫馨家庭形象,就切實悠關到馮氏集團和馮耀陽本人的利益。所以馮眠,包括她的“糖豆圖書館”才會如此受熱捧。那麽這個時候,把陳進——馮眠的救命恩人——安排給她做私人司機,就是非常順理成章,而且一舉兩得的事了。


    當著馮眠的麵,叢明晨把她父親的動機分析得明明白白,聽得弟弟連連點頭。


    末了,還感慨地總結道:“這下陳進算是被你爸吃幹抹淨了。令尊可真是個厲害的生意人,不愧是咱們的‘首富爸爸’,佩服佩服!”


    說話的同時,興致盎然地伸出大拇指,“嘖嘖”地在馮眠眼前晃。


    卻被叢明陽揮手摁住,替後者打抱不平:“她爸的事跟她有什麽關係?何況她自己就是受害人!你身為警察,說話做事要講公平正義,怎麽能惡意中傷呢?”


    叢明晨方知說錯了話,道了歉,沒好意思再多話。


    好在馮眠並不在意,反而問起她剛才見麵那人的情況,問她得了什麽消息,靠不靠譜。


    叢明晨大致說了一下剛才的情況,然後肯定道:“消息應該是真的,他還蠻有點正義感,雖然不願意出麵作證。不過也沒關係。”


    聳聳肩,顯出無所謂的樣子,“有他說的話,要找證據,我們到時候再去排查,問題應該也不大。但難的是——”


    歎口氣,搖頭道:“要推翻駱軍作案的結論,光有證詞是不夠的,還得解釋死者體內的**。”


    “什麽……”


    叢明陽大睜著眼睛,對姐姐當麵說出這種詞還有點介意。但見馮眠一臉平靜,也不好意思在這種事情上糾結,怕她誤會自己的人品和三觀,於是硬著頭皮又問一遍。


    “什麽**?”


    對於弟弟的心理活動,叢明晨並不知道,也不在意。她隻是為難地看著他們,眼神輪番在他倆臉上打量。


    想了一陣,終於下定決心道:“反正都結案了,不怕告訴你們。唐宮大火裏死的那個女孩薑豆豆,不是說被強奸了致死?當初之所以斷定是駱軍做的,就是因為女孩體內殘留的**,與駱軍的dna鑒定結果一致,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叢明陽搶先道,“**確實是駱軍留下的?”


    叢明晨點頭,“沒錯。”


    “可是,”叢明陽不解,“你剛才不是說他沒去過現場嗎?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所以啊,”叢明晨歎氣,“要匯報給師父之前,至少得先能把這事解釋了。要不然他憑什麽相信一個小胖子的一時正義,而不相信鐵證如山呢?”


    叢明陽跟著點頭,對姐姐的邏輯無話反駁。


    沉默中,叢明晨見馮眠一直不說話,便主動問她道:“你怎麽看?”


    然後馬上被叢明陽如臨大敵般地攔住,批評說:“你問她這幹嘛,她一小孩……”


    “那個東西,”馮眠在他倆的爭吵中開口,淡定問,“是離開了身體,馬上就會消失嗎?”


    “當然不是!”


    還沒來得及理解馮眠以問代答的真意,叢明陽就下意識脫口道。然後才看到姐姐和馮眠的反應,忍不住額頭冒汗,心虛道:“你們……你們看我幹嘛?”


    不說還好,一說立刻換來姐姐一個嫌棄的皺鼻。


    叢明陽深受傷害,反駁得更厲害:“你那是什麽意思?我可不是猥瑣男。你……你一把年紀,生理衛生知識好好學一學再去辦案!”


    “誰一把年紀?”叢明晨被惹惱,反擊道,“上次你斷我桃花那事,我可還沒跟你算賬呢!”


    “我什麽時候斷你桃花了?斷你什麽桃花了?你不要含血噴人。”


    “雷滿!”


    “那也能賴得著我?”


    叢明陽極委屈,不知道為什麽,下意識看向馮眠求助。馮眠不理他們,自己推輪椅轉身。姐弟倆這才注意到:精神科探視區後麵的走廊裏,駱南正由護士牽著,搖頭晃腦地往這邊走。


    “姐姐!”


    一看到他們,那張帥氣同時稚氣滿滿的臉就綻開了笑意,像一朵太陽花,純淨而無一絲雜質。令姐弟倆瞬間忘了爭吵,而一致向他回以真誠溫暖的笑容——相似度有九分的、專屬叢家姐弟的溫暖陽光牌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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