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禾想起了高三畢業後的那個夏天,草木蓄力而盛,而她的心卻猶如荒原,寸草不生,自那以後,繁鬱的夏,於她而言,更像是一片貧瘠的荒野。


    暑假裏幾乎每一天,她都坐在一處墓碑前悲號,哭靜躺在墳墓裏的他,哭失去他的自己。她此刻的心情,與那時很像,得與失瞬息之間就會調換位置,這種轉換總叫人措手不及,如今箏兒姑娘的得與失,文清禾稍許知道了點。


    但其實,文清禾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著一瞬間記起那麽久遠的事情,看到這裏的一切,她隻覺得難受和悲涼,而這份悲涼屬於自己還是屬於箏兒姑娘,她也模糊不清了。


    哭過後,一陣眩暈感突然襲來,那種難以言喻的悲痛好似被突然抽離了身體一樣,她感到了周身晨風的吹動,也看到了一旁站著的許令儀,但隨著悲痛情緒的抽離,她也失去了力氣,眼前一黑,一頭栽了下去。


    “小禾!”許令儀見狀急撲而去。


    他抱起文清禾,眼睛裏滿是歉意和愧疚,看著懷中臉色蠟黃與自己妹妹容貌一模一樣的她,輕聲道:“小禾心中所藏之事,也折磨的你不好受吧!”


    回到許宅別院,就與等候多時的江艽撞了個正著,他看著暈倒的文清禾,擔憂的神色一閃而過,隨即不解的問道:“你們去了何地?發生了何事?”


    許令儀抱著文清禾朝房間走去,一邊走一邊解釋:“隻是去了祖墳那裏而已!”


    進屋後,許令儀便沉默著給文清禾把脈,見他神色由擔憂專為輕鬆,一旁靜坐的江艽也放下心來。


    許令儀細心的為文清禾蓋好被子,這才問江艽:“可有消息?”


    江艽:“我查過了,晚依姑娘在遭騙流落妓坊後不久,便被人贖走了,因才進妓坊不久未訓練成角兒,那老鴇樂得賣個好價錢,自然同意了!”


    “那妓坊中可否有人知曉是誰贖走了晚依?”


    江艽搖搖頭:“連老鴇也說不上,更別說其他人了!”


    許令儀起身走到門前,背手仰頭而望,此時已近晌午,室外天朗氣清,山川皆飽蘊春之靈氣,正蒼翠,驕陽順著房簷溜進來一些,團團將他包圍,看上去像是披上了一層暖色的光,他於春庭負立,麵對這春日大好風光,內心的不安和動蕩,誰也無法窺見。


    “李元旭出現,是不是說明他也該現身了!”許令儀忽然輕聲道。


    江艽知道他說的是誰,便懶洋洋的回道:“誰知道呢!那人和李榮前輩一個德行,愛玩兒神出鬼沒的把戲!”


    許令儀忽然轉身,問:“江公子,可有查清何人追殺小禾?”


    江艽聞言細想了一會兒,緩緩道:“在見霍大俠之前,若是你這樣問,我確實無法做出推斷,如今,根據霍大俠所言,他與箏兒那時是因此地一起凶案而追凶至夏州的,到夏州後,遇著嚴武,在他那裏得知有神秘力量遊走我大宋與西夏之間,我想追殺文姑娘的,大概就是那支神秘力量!”


    “也就是說,這支所謂神秘力量,如今並未根除?”


    江艽若有所思,輕歎一聲:“若是根除,想必箏兒也不會......”


    “那江公子對這支神秘力量如何看?”


    江艽這次起身走到許令儀身側,一起看向碧澄的天,道:“此事我知之甚少,家門遭屠後,我便隻身前往靈州投靠雷家,隨即投身於布匹生意,生意之外的事情很少留心,也是箏兒來靈州追查韓家遭襲一事,我才略有耳聞,可我不過區區商人,這些事情,我倒是想管,那也是無力去管!”


    許令儀聽了江艽這番話,甚為震驚。


    “我以為江公子尋找箏兒下落,也是為查出神秘力量的出自何人組建,並將其根除,原不是為這個!”


    江艽聞言苦笑道:“什麽神秘力量,什麽江湖朝堂,憑我一介商人,能改變的了什麽?我隻是.....想看到箏兒!”


    許令儀忽然歎一口氣,道:“你可知,箏兒與嚴公子兩情相悅......”


    “那又如何!”


    江艽打斷許令儀的話,想起昱兒說的那句話:我隻是自己給自己一個機會罷了!便說道:“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許令儀搖搖頭,邁步出了門。


    用過午飯,許令儀準備出門為附近前來求醫的鄉鄰問診,剛出門,便看到一身灰土的大伯許瀛在門外徘徊。


    許令儀急忙上前行禮:“請伯父安!”


    許瀛欲伸手扶起自己的侄兒,但忽然意識自己站在街上,便收回了伸出去的胳膊,清聲道:“阿令何時來的?怎地也不知會一聲?”


    許令儀恭敬的回答:“前日到此,因有事耽擱未來得及給伯父通報!”


    許瀛想許令儀湊近一點,壓低聲音,說道:“你先回去,我稍後自宅子角門進去找你!”


    看伯父的狀態,許令儀便知道伯父剛從窯坊出來,於是說道:“好,伯父先回府休整,這裏有幾個病人,待我問完診便立刻趕回!”


    許瀛終是沒忍住,拍了拍侄兒的肩膀,笑道:“好,片刻後再見!”


    “那阿令先去了!”


    待許令儀問完診回到別院,許瀛已經坐在左側亭中等候多時了,滿院海棠花開的正盛,他換了一身玄黑藍紋的衣服,正坐在花下低頭仔細的觀摩著放置在石桌上了一張紙,手邊還有木尺木規筆等工具。


    許令儀將藥箱交給仆人,徑直走到伯父身側坐下,也扭頭觀看起那張紙來。


    原來是一副窯坊擴建的規劃圖!


    許瀛的心情看上去很好,一邊測量著紙上一處欲做牆麵的長度,一邊在紙張旁將計算出的數目批注好,看到許令儀,很自然的說了聲:“回來了!病人們沒事吧?”


    許令儀:“春季經常出現的風寒之症,不礙事!”


    “那便好!”


    “伯父為這般開心,所為何事?”


    許瀛手裏的活不停,朗笑一聲,道:“泊兒前日來信,上次呈送的貢品聖上很喜歡,並將部分瓷器獻於西夏皇室,換取邊境安寧!另外,朝廷賞賜的銀錢皆已入賬,因此我決定擴建窯坊!”


    許令儀聞之也為伯父感到高興,但同時又擔憂邊境局勢,安寧平定的生活,總不能一直以這些東西與他人換取吧。


    他忽然記起與同窗林淏臨別前的情形。


    “許恪,大宋少我一個這樣的文官不會有任何損失,但在邊境,正需要我這樣的士兵和將領!”


    “你的自信我很欣賞,但戰場上刀劍無眼,你去了,萬一......”


    “為國盡忠,乃林淏一生所求,萬死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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