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兒緩緩蹲下身的時候,嚴武已經在她身後了,那句值得的話,也被嚴武聽了去。


    嚴武往前走了幾步,站在了昱兒麵前,昱兒仰頭看了看他,隻淡淡一笑,並未多言。


    他低頭看著她,緩緩道:“韓姑娘不開心?”說完便轉身看向了平靜的水麵,他不想讓她感到尷尬。


    昱兒的悲傷很明顯,但是他還是親口問了出來。


    她抱臂蹲在樹旁,低著的頭終於再次緩緩抬起,她看向遠處,那裏有燈火,光暈裏搖曳著的是自己永遠也抵達不了的遠方。


    她看了很久,最後啞聲道:“嚴公子,兩個人互相愛著的感覺,到底是什麽樣的?”


    嚴武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倏然轉身,眉頭微微蹙起,不解地說道:“韓姑娘到底想說什麽呢?”


    昱兒抹了一把眼淚,扯著嘴角笑道:“我隻是在找感覺,一種值得我繼續堅持下去的感覺!”


    嚴武輕歎一口氣,緩緩說道:“若是真的堅持不下去了,便想想當初為何會義無反顧跟著他走!”


    昱兒將視線轉向嚴武,似有所頓悟地重複道:“當初為何會義無反顧的跟他走?”


    說這句話的時候,昱兒臉上又浮現出了那種自嘲的笑容,緩緩道:“是啊,為何呢?”


    因為喜歡他嗎?喜歡這件事情,倒是一直沒有變過,最初被他所救,見到他的第一眼,那時候有多喜歡,現在依然還是那麽喜歡。


    好比這四季豐盈的汴河,喜歡上方那片碧空的所有樣子,心甘情願將它的任何樣子投映在上麵供人欣賞,朝夕泛著粼粼金黃波光是對它的喜歡,晴夜掬著杳杳無盡星河也是對它的喜歡,若是有一天汴河的水幹了,投映不出天空的樣子了,難道對它的喜歡便不存在了嘛?


    自然不是這樣,喜歡還是一直喜歡著,就是無力再如以前那樣給予太多了。


    昱兒對霍義行,便是如此!


    旁人不懂這些,自己也無從解釋,昱兒將嚴武的話聽進去了,但很快,這句話便在她這裏失去了效力。


    追隨在霍義行身後奔波了這麽久,早已將昱兒心頭奔湧的悸動,耗幹了,可恨的是,她還喜歡他!


    昱兒又問嚴武:“嚴公子,你喜歡箏兒嘛?”


    嚴武笑道:“若不喜歡,何來這之後的種種承諾!”


    昱兒將自己臉上的眼淚擦拭幹淨,笑道:“其實我一直不理解你和箏兒,明明身份地位都不差,為何還要這般費力折騰,做些被人看不到還總遭來詆毀的事情!”說完起身走到嚴武身側,與他保持著一丈寬的距離。


    嚴武望著河麵,輕聲道:“我與箏兒,是彼此互相理解著,因此便也顧不得別人如何看了!”


    昱兒:“真好!”


    嚴武轉身看向昱兒,說道:“回去吧,霍公子還有箏兒,他們都很擔心你!”


    和嚴武往州橋那邊走的時候,昱兒自己想通了很多事情,若論這世間對她還有何值得留戀的,那便是霍義行了,這種感情並非簡單的依附,而是一種支持。


    縱然這份自以為非常重要的支持有一天崩裂了,自己也不需害怕,至少這世間還有箏兒與嚴武這樣的友人,何嚐不是一種寬慰呢!


    途徑一家正要關門的醫館,嚴武帶著她進去將頭上的傷口處理包紮了一番,大夫發現傷口是摔打導致的,便問:“除額頭傷口之外,姑娘還哪裏不舒服?”


    昱兒靜默了片刻,似乎在仔細感受到底哪裏還痛著,最後說道:“背!”


    後來也是嚴武告訴霍義行,昱兒後背上被人踢的無一處正常的地方,瘦弱的後背布滿青紫的淤青,當時嚴武不經意瞥了一眼,頓覺恐怖。


    嚴武看到這些後,心內頓生愧疚,若不是自己想不到合適的辦法,韓姑娘也不會進入那欣樂樓,然後背一身傷出來。


    他當即在醫館內給昱兒道了歉,昱兒聞言笑道:“嚴公子切莫再這麽說,所有這些都是我自願做的,為你們出一份力,我會覺得很安心,這樣我便不是隻能坐著等你們找出真相以慰藉我爹娘的在天之靈了!”


    “更何況,相比你和箏兒做出的努力,我這些又算得了什麽!”


    大夫找自己的女兒幫昱兒後背上了藥,然後再包紮,結清費用後,兩人這才從醫館內出來。


    作為西夏同來大宋汴京生活的人,兩人自然是有很多話題可聊的,更何況昱兒這些年來一直跟隨霍義行闖蕩了不少地方,見聞極廣,兩人從宋夏兩國互市交易的情況一直聊到西夏內廷中的鬥爭,不知不覺便來到了州橋。


    箏兒已經等在之前與嚴武約定好的位置了,她看到昱兒後,衝上去直接給她一個開心的擁抱。


    “你沒事就好,我們...”


    “噝...”


    箏兒的擁抱碰到了昱兒後背的傷,她沒有忍住痛吟了出來,嚇得箏兒將話就要跑出來的話給咽了回去。


    箏兒前前後後的將昱兒看了一圈,憂心道:“除了頭上的傷,昱兒還哪裏疼?”


    昱兒緊握住箏兒的手,笑道:“箏姐姐,我沒事,見到你我哪裏也不疼了,倒是餓了!”


    箏兒聽後也舒了一口氣,笑道:“此地是州橋,正是夜市喧擾之時,走吧,我們去吃夜宵!”


    與嚴武還有箏兒吃飯的那個夜晚,昱兒後來說是她最難忘的一碗,那時候她就像涅槃重生一樣,將心底的執著拿出來裝進了隨身攜帶的那個小口袋裏,它還在,但已經不那麽重要的,也是那個時候,她有些理解箏兒了。


    除了男女情愛,這世間還有很多有意義的事情值得我們去做!


    那個夜晚昱兒很輕鬆,而霍義行卻一直糾結著箏兒問他的那個問題,一方麵糾結著它,一方麵擔心著昱兒,他在汴京的街上狂奔,幾近瘋狂。


    他不覺得自己是鐵石心腸的人,箏兒怪怨自己,興許是責怪他忽略了昱兒,但是這件事情霍義行不覺得自己有錯,他喜歡箏兒,想要立即幫箏兒,這難道不對?


    至於昱兒...對啊,昱兒呢?其實昱兒和自己是多麽的相像,同樣喜歡著一位遙不可及的人,也同樣的執著。


    霍義行快步走到大街上,一瞬間腦海裏又全是昱兒跟在他身後的情形,那般無畏,又那般柔軟,每次與敵人對決,他總是很放心地倒下,因為他知道會有人來將他帶走,即便是死,也定然有人來給他收屍。


    突然,他停下了腳步,大汗淋漓地在心裏問自己:“其實昱兒與自己一樣辛苦對不對?”


    同是真心易付人,不得好夢度餘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非相之窯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阡惹ZL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阡惹ZL並收藏非相之窯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