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腦子裏想著事情,加上和自己熟絡之後小姑娘一直追問自己外麵的事情,語氣裏滿是期待和向往,鄭子語既不忍拂了她的意,也希望提前讓她做好準備,未免以後到了外麵真的成了睜眼瞎被人騙,便和她聊了一會,結果夜裏很晚才睡著。第二天一大早又被外麵的吵鬧聲驚醒,匆匆穿好衣服還沒來得及洗漱,忽然她睡得屋子就被人破開大門,一大群自稱是她七姑八姨的陌生村人闖了進來。


    鄭子語一臉懵逼,慢慢回過神聽著這群自己從沒見過的人和自己攀親戚,話裏話外要麽是想要借錢,要麽就是想走關係,讓自己帶著他們一起到大城市見見世麵什麽的,一群人就像鴨子一樣吵得她腦袋都快要炸了。


    好不容易尋了個借口把這些人推出門外,鄭子語收拾好自己,直接就從窗戶逃了出去,不然那群圍著鄭美鳳還在打聽自己消息的人們一定會把自己生吞活剝不可!


    隻不過出了門她才發現自己還是小瞧了這幫人的閑散八卦程度,原來除了家裏那些人之外,竟然還有不少人正陸陸續續的往他們家趕,瞧這陣勢,也不知什麽時候才會消停下來,鄭子語沒法子,隻好腳下一拐,往山上的方向走了過去。


    杏花村的幾座山都荒得很,但山下的地有限,村裏人總是要養活自己的,所以山上零零散散的便會看見幾畝村裏人自己開墾出來的天地,雖不大,但這個時候正是莊稼長勢喜人的時候,所以瞧著也挺養眼,不過再往上走就隻有野草和起起伏伏的墓bei、fen包了。


    鄭子語也不嫌害怕,在那裏逛了一圈卻沒看到自己想要找的,結果越走越偏,也越走越高,直到感覺野草沒過了膝蓋,她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竟已經到了山頂。


    “姐姐,你怎麽會在這裏?”聽到有人喊自己,鄭子語回頭,卻是三丫頭。對方身邊還有幾隻羊,四散著,不用人管隻顧低著頭吃草,卻也不會丟。


    她心下了然,便道:“我四處逛逛,不知不覺就到了這裏。”


    三丫頭看著她帶著遮陽帽和墨鏡,不過身上穿著半袖露出白~皙的皮膚,皺了皺眉,道:“那姐姐你還是趕緊回去吧,再過一會到了中午這太陽可毒得很,你到時候可別中暑了。”


    鄭子語道:“那你什麽時候回去,我和你一起。”


    三丫頭搖搖頭,又拍拍自己挎在身側的包包,“我中午不回去的,要等到羊全吃飽了,天快黑的時候才會回去,而且我有帶幹糧和水,所以姐姐你不用擔心我,還是早點回去吧,我都看見村中已經升起了炊煙,媽他們一定已經做好了飯在等著你呢。”


    鄭子語跟著看了一眼下麵,她視力好,但仔細辨認也隻看到小的和豆子一樣排成一排排的小屋子和透明如緞的青煙,若要她分清哪家是哪家,或者說讓她找一下自家的位子她是絕對辦不到的,所以她隻是看了一眼便不甚感興趣的收回了目光。


    “放心吧,我都已經是個大人了,又不會弄丟自己,媽他們不會擔心我的。”鄭子語幹脆找了塊幹淨的石頭搬過來和三丫頭坐在一起,然後露出一個嫌棄的表情,“而且家裏人太多了,吵的人頭疼,我才不想回去。”


    三丫頭反而羨慕地看了她一眼,開解道:“因為姐姐太久沒有回來,爹媽還有哥哥他們都高興的很,媽媽還四處說自己女兒出息了,所以街坊鄰居們就都來了,上次這麽轟動還是賈成功哥哥他們家蓋新房的時候,這是喜事,不是誰都能有的待遇。”


    鄭子語嗤了一聲,“像動物園裏的猴一樣,這種待遇,不要也罷。”


    三丫頭雖然不知道動物園是什麽意思,但也能聽出她話裏的懊惱和不以為然,她輕笑一聲,隻是才勾起一點弧度便僵硬在嘴角,鄭子語察覺到她的不對勁,隻當她是為沒有看過動物園而失落,便道:“說真的,那群人實在太恐怖了,一大清早就闖進別人的房間,動物園好歹還有個規定的時間,可以讓動物準備一下,我連牙都沒刷呢!實在太過分了,下次我們出去之後我就帶你去動物園看看,你就明白我現在的心情了。”


    然後旁邊久久沒有回應,鄭子語回頭一看,卻見對方竟然哭了起來!鄭子語嚇了一跳,想想自己剛才說的好像也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怎麽還能把人說哭不成?


    “你這是怎麽了,是我說的哪裏不對,還是你身子不舒服,被蟲子咬了?快給我看看,嚴不嚴重?”


    三丫頭不說話,隻躲著她的觸碰,但鄭子語也不放棄,因她實在是不對勁,被自己發現了不再壓抑反而哭的更凶,就好像決堤的河水一般不管不顧,沒一會就憋紅了小~臉,鄭子語都怕她把自己哭出什麽好歹來,好說歹說,最後實在沒辦法,這才奔潰大哭道:“我沒有辦法出去了,我這輩子都沒法讀書了!嗚嗚嗚。”


    鄭子語奇怪,這孩子昨天晚上還一直在自己身邊蹦躂,像隻被放出籠子的小鳥一樣快樂,不過一晚時間怎麽就變了卦,莫不是鄭樹又說了什麽?


    “不是,是我今天上山的路上,遇見了那個人......”她說的那個人就是鄭樹為三丫頭找的婆家男人。


    然後在她抽抽噎噎斷斷續續的敘說中,鄭子語終於明白了整個事情的經過。


    原來早在天還沒亮的時候三丫頭就帶著自家的羊上了山,山上太陽升起得早,霧氣淡又沒消散的時候正是露重草肥的好時候,羊兒吃了也會長得更壯。


    她心裏想著昨天晚上和鄭子語說的話,覺得自己好像做夢一樣,隻要說動了爹媽同意,她不僅能繼續讀書還能到外麵和姐姐一起見見世麵,這樣的好事情可是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要知道她之前還以為自己這輩子都要待在這座山裏了,就和這裏的村民還有祖祖輩輩一個樣,而自己能這麽幸運,都是因為自己有一個好姐姐還有一對好爹媽,自己以後一定要有出息,更不能忘了報答家人對自己的恩德才好。


    她腦子裏想了許多以後的事情,心中越發期待,太過專心都沒察覺到路旁有個身影,直到對方忽然衝了過來,不容分說的將一包東西塞到自己手裏她才回過神。


    “那個人是村裏的,我沒見過他幾次麵,也不知他叫什麽,可聽周圍的人都說他是個傻~子,會打人的,還有他媽也是個瘋子,他們一家子都不受村裏人待見,媽從小就告訴我見到他們要躲著走,可是現在為什麽又把我嫁給那樣的人呢?”


    三丫頭說那傻~子給他的東西裏裝著兩個雞蛋和一張餅子,也不知道在那裏等了多久,她都沒察覺,周圍又沒其他人安靜的很,她想起鄭美鳳平日裏的警告,心慌的不行,可那人隻是把東西給了她,然後笑的一臉憨傻,丟下一句“你嫁我,我會對你好的”轉頭就跑個沒影,丟下她一人在那裏是又氣又急,失魂落魄了一整天,好不容易見到鄭子語,聽她說起外麵的世界有多好,偏自己再也看不到還要嫁給那樣一個傻~子,不由觸景傷情,這才大哭起來。


    說到這,她本來已經收勢的淚水再次變得‘洶湧’起來,鄭子語心裏暗罵鄭樹是當真不把女孩當人看,一邊安慰道:“好了,你別哭了,我向你保證你一定不會嫁給他的,就算爹媽不允許我也會幫你重新讀上書的好不好?”


    三丫頭,抬起哭的紅彤彤的眼睛,還是不敢相信,“真,真的?”


    鄭子語很是鄭重的點點頭。“當然是真的!”


    “那......萬一爹他還是不同意怎麽辦?”


    他都不把你當人看了,那個糟老頭子你管他去死哦!


    但看著三丫頭那張乖的不行的臉,鄭子語默默眼瞎了自己嘴邊的話,轉而道:“他若不同意我就悄悄帶你走,就像當初我一樣,不過有我護著你,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三丫頭還在打著哭嗝,但好歹眼淚一點點停了下來,臉上雖然還是有些不安不過眼中總算是有了一點光芒,不像剛才那般好似置身雲霧中,一片漆黑,茫然又無措。


    等她終於徹底不哭的時候,太陽也已經爬到了最高處,小姑娘哭的太辛苦眼睛又漲又痛,鄭子語找了草藥搗碎了用布巾給她敷著,不過沒一會小姑娘的肚子也跟著鬧起來。看著她一瞬羞紅了的耳朵,鄭子語失笑道:“確實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先吃飯吧。”


    因為三丫頭隻準備了自己一個人的幹糧,雖然還有早上的雞蛋,但她顯然極其排斥,就好像她如果吃了這些東西就一定會嫁給對方一樣,所以東西都是放在包包的最角落,拿都不想拿出來的。


    鄭子語猜到她的想法,便也沒提著一茬,幸好旁邊有許多野生的果樹,上麵長的果子都是沒有打過農藥的,仔細挑些沒有蟲眼的洗幹淨了,酸甜可口,兩人分著吃了也能果腹。


    等吃飽,也哭過發泄過了,小丫頭精神也恢複了一些,想起方才鄭子語說的話,雖然有她的保證自己心裏稍安,但那樣理直氣壯的發表離家出走宣言對於一向懂事聽話的乖乖女來說無疑是一個暴擊,現在想來還有些害怕,不由遲疑道:“姐姐,你當初離開的時候,就沒有舍不得或者會害怕嗎?”


    鄭子語愣了下,才想起她說的是什麽。她下意識就想說自己當然不怕,畢竟她也算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那麽多個世界她都是自己一人闖過來的,當初也不過是離開一個村子罷了,而且她本就不是這裏的人,心裏沒有什麽留戀自然不會舍不得。


    但她轉念一想,恍然明白對方想問的其實並不是她當年的心裏路程到底如何,她真正想要明白的是麵對同樣困境的自己做出了什麽樣的選擇,小丫頭到底還是太小了,她連成年都沒有,而且和鄭美鳳一樣,她早已習慣了凡是都聽鄭樹的安排,對方就是壓在她身上的一座大山,若不是讀書的執念,還有鄭樹這次做的實在太過分,她還會一直背著這座大山,或者以後還會有更多的壓力壓在她身上,直到把她徹底壓垮,否則她根本就不會有半點想要反抗的念頭。


    幸好她現在還不算太晚,現在她已經覺醒了一點意識,但她還是太弱了,所以急需要誰能來幫她堅定下這個念頭,然後就像有了支點的杠杆一般,之後她再一用力,就一定能徹底擺脫束縛,得到真正的自由!


    而這個支點真的是太重要了,所以鄭子語想了一會後才道:“三丫頭,你看那邊那座山,你知道山的那邊是什麽嗎?”


    三丫頭看了一眼,就算他們現在已經站在山頂,但是那座山顯然更高,他們根本就越不過去,更看不到後麵有什麽,於是她遲疑了下,“是城鎮吧?我記得有次我和爹到鎮上去買東西,就越過了好幾座山。”


    鄭子語又道:“那你覺得城鎮的另一邊是什麽呢?”


    對於三丫頭來說,她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鎮上,所以這個問題她有遲疑了一會,不確定道:“是更大的城市?”


    “那城市的另一邊又是什麽?”


    這顯然已經超過了她所擁有的知識範圍,三丫頭抿了抿嘴,最後失落的咬著嘴唇搖了搖頭。


    “是海。”鄭子語道,“海很大,但洋比海更大,坐著船跨過洋便到了地球的另一端,那裏又更大的土地,風格迥異的國家和性格各異的人群,他們有的發色和膚色都和我們不一樣,也有的眼睛的顏色都不一樣,如果你想要看到和他們見到的一樣的風景,你就必須要先學會邁出第一步。我知道這很難,但就像人不是誰天生從肚子裏一出來就會走路的,磕磕絆絆的,你總要先學會摔倒才能走得更長遠。”


    “所以你不要怕,其實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起碼你已經有了想要離開這裏的念頭,這就比村裏的大部分人都要好上許多,你的未來還長的很,不要被眼前的一點困難遮住了你的眼睛,隻要你努力跨過去眼下的這點困難,你就會發現,山後麵更加廣闊的天地在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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