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桃六消失的前一秒,陸言便感覺到手中的人質不對勁了。


    突然出現的悠長呼吸,肌肉也變得驟然收緊,皮膚下無數能量正在發生著集聚、摩擦和流動……懷中挾持的人,完全演化成一具開始恢複自我意識的凶獸!


    唐祖海失敗了!


    無論是多麽奇特的能力,都不能忽略能量等級之間的天然受製。


    特別是在以意誌這種不可量化、難以捉摸的領域和國度裏。


    猛獸要出籠了麽?


    無數的數據和感官傳輸到腦海裏,陸言在一瞬間,看到方塊五、梅花四臉上露出來的輕蔑的笑,看見方塊五揚起手中那個不知用途的銀白色流線型遙控器,聽到身下影子裏驟然暴起的尖銳拳風,聽到遠處傳來一顆子彈脫膛的輕微呼嘯……


    還有自己懷抱著的這具軀體,突然之間爆發的巨大能量、難以察覺的超頻率振顫……


    還有天空冷月灑下的這寒輝與光。


    當巨量的數據流抵達腦海的時候,心仿佛都空了一半,一股熱流從腹下三寸的位置過電一般傳達上來,世界瞬間被分解成一張一張的蒙太奇畫麵,所有人都緩慢但是堅決的以同一頻率朝向自己下一個目的地,動作。


    陸言在頃刻之間,隻作了兩件事情:


    一,將手中軍匕沿著還並不算堅韌的皮膚和肌肉群中插入,然後將那顆澎湃著無數力量的心髒一絲不苟地攪碎;


    二,全身縮成一團,然後運用骨骼和肌肉之間的相互作用力,往八棟別墅的後麵彈去——像一顆真正的跳蚤一般。


    瞬間之後,彈在空中舒展完身體,爾後蜷縮成一團的陸言感覺世界行進的過程倏然加快,重新再回到自己二十多年來所經曆的正常速度,然後,一種強烈的失落和沉悶的狹窄感在心中不可抑製的油然而升。


    與此同時,無邊的虛弱和無力感,像晨間最洶湧的浪潮一般將他淹沒而過……


    手持腦域能量控製器的方塊五,他的笑容自出現,便定格在下一秒。這一刻,他看見了人生之中異常怪異的一幅畫麵:黑桃六的上半身在陸言的影子裏出現,揮拳擊向陸言持刀的右手……然而在一瞬間,這個讓人咬牙切齒、極度痛恨的小子不見了!


    是的,上一幀畫麵,這個人還在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


    下一幀,消失不見了!


    黑桃六從影子裏躍出來,紮紮實實地一拳,卻打在了黑桃九正在狂噴鮮血的傷口正麵。


    方塊五的心髒不可遏製地狂跳起來。


    他突然得出了一個讓自己都難以置信的結論:活躍充沛的生命力,正急劇地從黑桃九身體中流走——盡管他此刻正如天神一般強大!


    沒有人知道在這近半個鍾頭的時間裏,強大的、殘忍的、聰慧的小阿爾克寶劍、戰爭黑桃牌位擁有者——黑桃九,到底經曆了什麽事情。這個被憎恨他的人和喜愛他的人,稱之為“魔鬼鐳射眼”的男人,本是一個天賦、潛力、領導力都居上的強大門徒、c級能者,他應該是呆在聖地,或者作為一方諸侯,安心的侍奉吾主,同享尊者的榮耀和權柄。


    然而,他卻在這樣一個夏末秋初的平凡夜裏,即將平靜的死去。


    或許,並不平靜……


    方塊五瞳孔放到了最大,突然看見一種肉眼可見的能量波在以黑桃九為核心出現,然後膨脹開來……


    他向後躍去,不受控製的語調怪叫道:“我日,能量殉爆……”


    黑桃九的能力是以體內蓄積的生物電流為激導,觸發神恩賜予的寶藏,以瞳術的形式,發出一道道足以湮滅金屬的鐳射激光。然而,他盛怒所積蓄到極點的能量,因為心髒機能的喪失,剛出夢境便步入死亡的黑桃九瞬間沒有了意識。


    狂飆的能量驟然失去了導向和宣泄途徑,卻很快到達了躍遷的臨界點。


    這種沒有人能夠解釋的未知能量,附和著方塊五的怪異呼喚,出現在這個黑桃九葬身之處。大團大團的彩色流質能量從黑桃九的眼球晶狀體中飄出來,一接觸到空氣,便立刻以光和熱的形式消散,極端短暫的時間裏,以球形噴發開來……


    “轟……轟隆隆……”


    大地在震動。


    以黑桃九為中心,十米半徑內,所有的生物在頃刻間被上萬華氏度的熱量所烤炙,炙熱的衝擊波和輻射風在一秒鍾內向遠方傳達開去。


    陸言在空中的身體仿佛沒有了重量,被衝擊氣浪狠狠撞在蜷縮著的軀體上,將他拋飛到三十多米外,然後重重地跌落在公路上。陸言此刻不顧全身的無力和腹髒間的傷,牙齒將舌頭咬得生疼,好不容易積蓄一點力氣,剛一落地,便像一頭草原的獵豹,四肢著地,往人煙稠密的居民區逃竄而去……


    拉長的警鈴瘋狂鳴叫聲,終於適時地由遠而近的傳來。


    ……


    雷聲轟鳴,傳播了很遠。


    幾公裏之外南城大道上,飛馳的白色跑車突然急停下來,慣性讓車廂裏擁擠的眾人被碰得一片哀嚎。唐祖海從駕駛室裏跳出車外,麵朝東方墅的方向,慘白的臉色尤其難看。


    隱在城市建築群落的方向,此刻仍然有亮如白晝的能量波動在天際傳播。即使此刻驟然收停,從顫抖的地麵和空氣中傳來的熱度也能夠感覺到剛剛發生著怎樣規模的爆炸。


    秦璐妃從副駕駛室裏跳出來,望著陷入黑暗的幾裏之外,大顆大顆的淚滴止不住地跌落在水泥路上,濺起更多細碎的水花。


    小白領搖下後窗,捂著臉,焦急地疑問道:“怎麽不走了,那些家夥追過來怎麽辦?”


    唐祖海沒有理他,而是想了一想,拿出他的高斯貝爾老人手機,撥打著陸言的號碼。然而在這一刻,仿佛有著極大的電磁場幹擾,手機一點信號都沒有。


    他反複的撥打著,希望的光芒在他的眼裏越來越暗淡。


    “哎,警官,趕緊開車吧!”那個見到屍體肉塊聲嘶力竭叫喊的女人也在催促著,她的精神狀態顯然不是很好,剛才那恐怖的畫麵如同篆刻在她的心頭,像濃鬱的陰霾,怎麽都揮散不去。一想到自己也有可能成為那幾塊熱氣騰騰的肉塊散亂堆積,她的牙齒都忍不住地顫抖。


    “是啊,是啊……”小白領見有人幫腔,更是激動,連忙催促著。


    生死關頭,他也顧不得在美女麵前展示自己偉岸的英勇形象了,逃脫升天,有命享受一切才是真的。


    啪!


    跟了唐祖海兩年、130元買來的老人手機被他摔成了零件,唐祖海像一個狂怒的獅子,朝小白領吼道:“跑,跑,跑!跑你娘個蛋蛋,操!知不知道老子最好的兄弟,就是被你們這幾個自私、怯懦、膽小的家夥給害死的?”


    小白領被嚇了一跳,然而當唐祖海罵完喘著粗氣地時候,他眼珠一轉,語氣不陰不陽地說道:“營救我們納稅人,不是你們警察的義務麽?再說了,別說你們一個警察死了,就是全死光了,也是你們應盡的義務!看看,一個個開著寶馬跑車執行任務……”


    唐祖海被他說得莫名其妙,怒氣都不由消散了幾分,他把疑問的目光投向秦璐妃,在得到了解釋之後,心中除了憤怒,更多的是覺得人生的奇妙。


    這個黑鍋,真的不知道是他幫廣大的人民衛士背,還是警察叔叔幫他背的。


    有的人便是這樣,在生命的危急時刻,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可親可敬的公安同誌;然而無事之時,便又對體製啊、社會啊充滿了無數的抱怨和憎恨,恨不得將所有的髒水潑給這個穿著製服的群體。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醫生、教師、公務員……這個社會的各個階層、各個角落。


    然而,這僅僅隻是一個人的個人素質問題麽?


    或者說給這個群體抹黑的人實在是多不甚數?


    唐祖海不想解釋,他歎了一口氣,這個話題沉重得讓他這個網絡寫手、兼職超能者,心中充滿著太多的惆悵和無奈——即使他擁有了超越常人的能力,但是這種體製、政治的東西,實在是超越了他所了解的範疇。


    一輛銀色奔馳路過,停下來,打破了沉默。


    陸言搖開窗子,衝著發愣的一群人笑著說:“璐妃來幫我開車,其他人,勞煩海哥你幫忙帶到附近的醫院去——哦,真巧,這離桃園醫院挺近的,就那吧?唉喲,海哥你開染坊了,身上怎麽那麽多血?”


    “啊……狗日的你還活著?”


    麵孔雖然沒對號,但是聲音卻那麽熟悉,唐祖海忍不住心中的狂喜,一個空翻便落在車門麵前,伸手來拽陸言,想和他抱一下。


    陸言往裏閃了一點,愁眉苦臉地說:“老大,大家都要快死的人了,雖是好基友,但還是不要那麽激烈的好!詳情以後說吧,先送這幾個兄弟姐妹去醫院接受治療。頭上那玩藝還不知道怎麽取下來呢。還有,官方介入了!”


    說完,他推開門,跟飛奔而來的秦璐妃緊緊地抱在一起。


    唐祖海氣得大罵“重色輕友”,然而看見陸言被秦璐妃輕微的衝力擁著,都忍不住吐了口血出來,才知道這家夥所言非虛。


    他開心地咕噥著,也不介意剛才與車裏麵幾人的爭執,讓那個戴黑鏡框的妹子坐到副駕駛位來後,他高呼著:“菜鳥們,燈泡們,我們先撤咯,把空間和這皎潔的明月,留給世間的每一對有情人!”


    油門一踩,跑車如箭射出。


    與陸言擁抱一起的秦璐妃發現異狀,趕忙分開,隻見陸言口中有鮮血流出,嚇得她驚慌失措,急得一邊用運動衣的袖子去揩幹淨,一邊用接近哭腔的語調問道:“你怎麽了?你怎麽了?你哪裏受傷了?阿言,你別嚇我……”


    說著說著,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陸言一邊呼吸著這個美麗女孩身上混合著汗水和體香的女性氣味,一邊還在回味著剛才擁抱、身體相貼時秦璐妃的挺翹和柔軟,心不在焉地說道:“沒事,就是爆炸的時候,內髒有些受傷,休息幾天就好了!來,先上車,警察,或者說有關部門估計要擴大範圍搜索了,我們先離開這裏。”


    在美女的攙扶下,陸言躺靠回副駕駛室裏。秦璐妃車技十分不錯,開得很平穩。高大的路燈在道路中間,後視鏡裏勻速地往後退去,秦璐妃平穩了一下心情,才發現自己不知道要去哪裏,轉過頭來問陸言。


    靠椅被放得很低,陸言躺在真皮靠椅上,看著秦璐妃的完美側臉,覺得每一個伏線都美得讓自己心神不寧。他恨不得就這樣,與秦璐妃一路行駛下去。然而當視線落在她額頭上的銀色頭環的時候,理智又告訴他,這個想法實在不可行。


    “先回你們學校吧,田謐在等你,據她說你母親也來了!”


    “我媽媽?”秦璐妃有些驚訝,然後臉上露出了被家人關心的幸福微笑:“那接下來呢?”


    陸言皺著眉頭說:“你的頭環,我剛才粗略看了一下,取下來會很麻煩,這個我可能幫不了你了。而且,這次事件,動靜鬧得很大,我逃出來的時候,能感到城裏有好多個能者趕了過來,想來官方組織已經介入了調查!”


    他說到這裏便停頓了,深思了一會,才慢慢說道:“白城子應該很快會找到你這裏來,隻有他們能夠幫你解開這個用來限製超能力的古怪頭環。我會把你送回去,然後你安靜接受白城子的治療吧。”


    “那你呢?”秦璐妃眼裏充滿熾熱的感情和期待。


    陸言往後再靠了一下,把自己的臉慢慢變了回來——維持麵容雖然不花多少能力,然而此刻枯竭的能量能省一分,便省一分罷。他下意識地把自己隱藏在陰影裏。


    他說:“不要提及我和海哥,剛才出麵,我一直沒用真麵目,海哥也帶了發套、化了妝,除了你和小謐,沒人會認出我們來!”


    “人認不出來,車看不出來麽?”秦璐妃沒好氣地說。


    “事先把車牌和外觀做了處理,不過……唉,沒事,到時候再說吧。”


    秦璐妃盯著車頂鏡裏陸言疲憊的麵容,小心翼翼地疑問道:“你,為什麽害怕警察,害怕白城子?”


    陸言一愣,然後灑然一笑道:“沒有害怕……隻是不喜歡生活軌跡被別人改變而已。”


    “言不由衷!”秦璐妃吸吸挺直的鼻子,看到陸言眼簾慢慢閉合,知道他已經累得不行了。天知道自己失蹤的這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陸言和田謐都作了什麽努力。


    把車裏的空調稍微調高一點,她看著陸言安詳的睡容,這些天來所受的委屈和恐懼一瞬間都消失無蹤了。想著,這個世界上,還有這麽一個人,時刻地在關心著自己,理解自己的想法,尊重自己的意見,能夠在自己最孤獨、最無助的時候出現,拚死去拯救自己的安危。


    最後,還送給自己一個溫馨的笑臉和溫暖的擁抱……


    那麽,自己還會在乎他的其它麽?


    可是……可是這個家夥,至今都沒有說過,到底喜不喜歡自己!


    真討厭,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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