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美人在懷,那廂琴瑟在禦。


    神樂坊與芙蓉閣隻隔了一條街,隻是笛風與藺飄霞在百玄門便暗下分道而行了,但他們彼此都以為對方已經回到了府中。


    相比起芙蓉閣的輝煌氣派,神樂坊則顯得溫雅低調的多。


    台上雅樂起伏,或撥弦,或吹笛;堂下粉袖朱顏,或飲茶,或私語。


    而藺飄霞卻獨享一間,紗幔輕垂,燭光幽然,隻能依稀照的見路而已,沉沉的蕭聲自裏間悠悠傳來。


    隻是那曲子卻自帶著洞簫獨有的蒼涼悠遠,似萬裏沙漠一人獨行的孤寂,又如立於高山之巔感歎蒼生的渺小。


    藺飄霞撥開一重又一重的紗簾,那圓形雕窗外掛著一輪彎月,映著外麵波光粼粼的水麵。


    窗邊一人就地盤腿而坐,長長的頭發擋住了他的側臉,隻是身著單衣的單薄身軀卻筆挺端莊的像一副靜止的畫,仿佛身體裏有一根竹子在撐著他。


    “能換首別的曲子嗎?我今日心情很好。”藺飄霞步伐輕快,走到那人對麵,也盤腿而坐。


    對麵的人沒有回答,也沒有停下,隻是吐息之間悄然換了曲調,比方才那曲子少了些蒼涼落寞。


    藺飄霞靠著窗邊,盯著麵前雙目暗沉未有微光的人,笑道:“你是眼瞎了,不是啞巴了,你是不是又忘了?”


    隻聽得蕭聲一滯,隨後戛然而止,男子將蕭輕輕放置一旁,聲音微弱地不能再微弱。


    “我無法一邊吹簫一邊說話。”


    “那你說話聲音這麽小作甚麽,我都聽不清。”藺飄霞認真打量著眼前人,在心中暗暗歎息遺憾。


    在這淡淡月光下,他的臉上籠罩著一層薄薄的微光,雪色衣衫,唇紅齒白,白白一副好皮囊隻可惜卻是個瞎子。


    “我隻是天生眼疾,不能算是瞎子,我可以感受到光。”那男人又微弱地反駁道。


    “那不還是瞎子嗎?”藺飄霞無奈打趣道。


    那男子沉默了,如雕像般一動不動,隻是沉默中卻似乎帶著一絲淡淡的惱意,但這絲惱意微弱地幾乎不可察覺。


    半晌,這詭異的氣氛實在讓藺飄霞難以忍受,她歎了口氣,“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聽聞這句話,那男子將頭朝窗邊微微偏轉了三度。


    有時候,藺飄霞都懷疑他真的是個假人,不然怎麽能有人能這樣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


    “自從半年前我救了你,你就一直不言不語,現在好不容易說話了,卻還是惜字如金。”藺飄霞又想起半年前自己從一個貴族公子哥手中救下他時的場景。


    他在街上賣藝,吹得一首好蕭曲吸引了她的主意,隻是也吸引了一些無聊的人。


    那些平日裏橫行霸道的紈絝子弟似乎是看中了他的技藝,隻是當知道他是瞎子的時候,又百般羞辱他,那可憐的模樣,活脫脫一個被當街欺淩的良家少女的模樣。


    藺飄霞在這八月城裏人脈廣,驕橫慣了,她要保的人自然也無人敢攔。


    她一時的憐憫便救下了他,然後把他托付在樂坊裏,修習樂器。


    如今他的技藝已是爐火純青,也是這神樂坊最好的琴師,隻是他的性格與他天生的殘疾,無法與人順利相處,藺飄霞也隻得讓他獨自呆著,閑時傳授其他琴師技藝。


    “奏音。”那男子沉默半晌,微微開口,仿佛連燭火跳動的聲音都能將他的聲音蓋過。


    藺飄霞眨了眨眼,“什麽?”


    “我的名字叫奏音。”那男子聲音稍微大了一分,重複了一遍。


    “奏音,咋一聽還以為是走音,你這個名字太不走心了。”藺飄霞聽清楚後吐槽道。


    然後那男子又陷入沉默了。


    藺飄霞一看,好不容易讓對方開口,結果又讓人瞬間自閉,馬上換了話題。


    “今天,我見到他了。”藺飄霞的腦海中又開始浮現應孤鴻的影子。


    “嗯。”奏音應了一聲,似乎是不知如何作答。


    “可是我卻永遠也無法與他在一起,我心中所追隨的他永遠隻是一個幻影。”藺飄霞不知何時挪了位置,平躺在地,將頭枕在奏音的腿上。


    奏音似乎微微顫動了一下,隨後又恢複了雕塑的模樣。


    “嗯。”奏音簡短應了一聲,似乎在說知道了。


    “但是,就算不能與他在一起,我也要與他並肩,替他出謀劃策,解天下之危。”藺飄霞的語氣中帶著堅定。


    她相信,她此次一定可以登科,隻要她入了入仕途,也能一樣陪伴在他左右,替他分憂,比起坐在後宮裏日日等待他的歸來好得多。


    “嗯。”這一聲語氣悠長,似乎在鼓勵他加油。


    “你對我的身份和來曆不好奇嗎?”藺飄霞翻了個身,故意道。


    她隻是讓自己暫時不去想應孤鴻的事情,她也知,隻要在八月城代上幾天便能聽聞關於她的那些傳聞,即使奏音是個瞎子,也總會聽到一些流言蜚語。


    “你就是你,與你的身份無關。”此時奏音的語調比方才高昂了些,聲音也大了些。


    “想必你也知道,我就是人們傳言中那個水性楊花作風放蕩的國公府的庶女,藺飄霞。”這些年,她作為一個現代人來到古代,憑著自己的美貌,她確實是遊走於各種青年才俊貴族公子之間。


    隻是,坊間那些風流豔聞也太過了吧,活脫脫把她傳成了個青樓女子。


    她隻是與那些公子哥打打麻將,玩玩骰子,喝酒擼串,聽聽小曲而已,為了在國公府在八月城生存下去,她可是使出了畢生的交際能力,就為了有事時有個能拉自己一把的人。


    若說她意圖不良,居心叵測,但那些接近她的男人大多也隻是為了她的美貌而來。


    有些求愛不得便翻臉無情的人倒也多得是。


    再者遇到性格合得來的正人君子,談談戀愛,也沒犯法對吧,可古代的世人將她傳得十分不堪。


    她最初還會反駁幾句,可時間長了,她也懶得一一解釋了,當個沒良心的渣女日子也挺快樂的,況且她也不是隨便到碰上男人就一夜春宵的人,自己倒也沒吃什麽虧。


    世人說便由得他們說,世人貶便由得他們貶。


    “傳言隻在愚者之間流傳。”奏音卻輕輕吐出這樣一句話,仿若安慰。


    “你的意思是你相信我?可你都沒見過我,也不了解我。”藺飄霞輕笑。


    原來他不知眼瞎還心瞎,她自己都漸漸覺得她已經在這樣的生活中開始墮落無間了,可這個人卻什麽都不知道就相信她,隻因她救了他一命嗎?


    對於這樣獲取來的信任就如同故意製造出自己悲慘的身世來獲取別人的同情般。


    “雖然我眼...有眼疾,但是我卻看到你的心裏隻有空白與虛無,那裏麵是無盡的深淵,無盡的孤獨,還有對愛的渴望,你渴望得到溫柔的嗬護,忠誠的愛意。”這次,奏音徹底轉過了頭,看著外麵的月光。


    那緩慢平靜的語調就仿若月光流瀉在身上,也流瀉進了藺飄霞的心間。


    萍水相逢之人一句話,便輕易地勾起了她這九年所嚐過的酸甜苦辣的回憶。


    世人隻知盛國公府富可敵國,隻道庶出的千金風流輕浮,卻不知這看似榮耀的背後到底經曆了怎樣的心酸與無助。


    藺飄霞躺在奏音的膝上,心中仿若被水洗過一般,眼角不禁滑下了眼淚。


    淚水滴落在奏音膝上,隔著衣衫,他感受到了那縷冰涼,又緩緩拿起手邊的洞簫,開始吹奏了起來。


    那蕭聲掩蓋住了夜裏的一切細微的聲響,蕭聲嗚咽,低沉婉轉,如泣似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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