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晚上,誰都沒有睡覺。


    老村長也是年逾古稀的人了,跪在靈前嗚嗚的哭,哭得田覓心酸不已,更加自責,跟著嘩嘩掉眼淚。


    村長和沈伯娘也領著小輩們都跪著哭,這時沈家的二叔也帶著妻兒過來了。


    沈二叔是村長的弟弟,住在縣城,在冶煉廠有個鐵飯碗。收到祖父去世的消息,他並沒有跟著拖拉機一起回來,而是安排好了工作才帶著妻兒騎自行車回來的。


    這時候,看見一屋子的人都在哭,沈二叔就抱怨:“老太太一直都好好的,怎麽會這樣?”


    沈二嬸就道:“還能因為什麽?不是說被人推的麽?真是惹禍精,大哥你們怎麽不找他們賠償?”


    屋子裏的人都停了哭聲,村長道:“人已經被派出所抓走了,應該會判死刑……”


    他話沒說完就被沈二叔打斷:“大哥,不是因為有個姓田的小囡住在這裏,才讓咱奶奶招禍的麽?”


    “就是啊!”沈二嬸接話,“咱奶奶也真是的,又不是開善堂的,怎麽什麽人都往家裏帶呢!這下好了吧?命都送了!我可是聽說了,這個小囡就是個掃帚星,剛剛克死了她自己的姆媽!”


    沈二叔立刻道:“大哥,如今這個小囡還住在家裏啊?這可怎麽行?家裏已經這樣了,她怎麽還有臉住在這裏?”


    沈伯娘聽不下去了,開口道:“囡囡也不是白住在這裏的,她給了太婆房租,也稱了口糧,她是租房子住!”


    沈二嬸嘖嘖道:“說得可真是好聽!那能有幾個錢,能跟咱奶奶的命比嗎?”


    沈二叔道:“是啊,大哥!奶奶人老了糊塗,你們也跟著糊塗嗎?被個小娘魚幾句話就騙了?必須趕出去!不光要趕出去,還要叫她賠償損失!”


    這話說得十分不客氣,不要說田覓還跪在靈堂裏,顧慎行還站在那兒呢。家裏一屋子人,他就一點臉麵都不留。


    村長不吱聲,沈伯娘道:“這怎麽能怪囡囡?隻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這是誰也料不到的事情。”


    村長點點頭:“是啊,這都是命!”


    沈二嬸道:“大伯真是仁義!什麽命不命的,就是那小囡禍害的!奶奶臨死前不是連說了兩個‘錢’嗎?那意思還不明顯?就是要他們賠錢!”


    這時候眾人的目光都落在田覓身上,田覓卻恍若未聞,隻跪在那裏一直掉眼淚。


    顧慎行目光落在沈二叔和沈二嬸身上,透著一股冰寒……


    眾人莫名覺得四周涼颼颼的,沈二嬸也感覺到了莫名地安靜,她向四周看了看,最後目光也落到了田覓身上。


    “就是你吧?還好意思在這裏跪著?”沈二嬸快步往田覓那裏走去,“臉皮怎麽這麽厚呢?害死了人還好意思待在這裏?”


    她說著就伸手去拉田覓,突然手腕被一股大力拽住,動彈不得。


    沈二嬸猝然抬頭,就看見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正抓住她的手腕,那手指跟鐵箍一樣,怎麽也掙紮不開。


    這男子麵無表情,身上卻帶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讓人本能地想要離他遠一點。


    沈二嬸愣了一瞬,突然大叫起來:“耍流|氓啊!耍流|氓啊!放開我……”


    顧慎行輕輕一甩手,沈二嬸就一個屁墩坐到了地上,她立刻哭起來:“打人啦!耍流|氓打人啦!”


    一屋子的人:“……”


    “住口!”田覓猛地站起來,擋在顧慎行身前。


    她聲音嘶啞,氣勢卻很足。


    沈二嬸的哭聲霎時一頓,待看清了眼前站的是田覓時,突然就撲上來:“儂個殺千刀的,還敢吼我?儂害死了我奶奶,還有臉在這裏?!”


    “滾!”聲音不大,卻讓人覺得徹骨冰寒。


    沈二嬸莫名哆嗦了一下,還是剛才那個俊朗的年輕人,但是此刻他身上的氣勢讓人看都不敢看。


    她心中一股懼意油然而生,本能地就往後麵踉蹌了一下。


    沈二叔臉上也有了懼意,不過看見自己媳婦被欺負,還是本能地上前一步:“你、你想做啥?”


    顧慎行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們不是要賠償嗎?我們這就談談賠償的事情。”


    沈二叔一臉詫異,生怕有詐,連忙看向村長。


    村長道:“那個……他們不曉得情況,瞎說的,儂不要往心裏去!”他可是聽說了,民警都要叫田福笙首長呢,得罪不得!


    往後他們這裏要修個橋、鋪個路還不是人家一句話的事?


    顧慎行道:“你們想要賠償,可以!不過我們隻賠給太婆,跟你們沒有什麽關係!太婆活著的時候也沒見你們在旁邊伺候一天,反倒是田覓來了,給老人家孤獨的生活增添了樂趣。那麽,你們有什麽資格在這裏要賠償?”


    沈二叔和沈二嬸交換了一個眼神:“我們……我們工作不是忙嗎?”


    顧慎行道:“你們沒有陪伴,田覓陪伴了;你們不在跟前盡孝,田覓替你們盡了,難道不是你們應該補償她嗎?”


    他說著看向村長:“生老病死,是世間常態,就算沒有錢廣推,太婆也會生病,摔個跟頭也會撐不住……你們卻在這裏說什麽克死,是想要搞封建迷信嗎?”


    村長頓時心頭一慌,運動的風才剛剛過去,可不敢弄那一套。


    他連連擺手:“不是的不是的,福笙,儂誤會了,儂真的誤會了,我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


    沈伯娘也站出來:“這事都怪張來娣那個毒婦,為了她那個傻兒子真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現在錢廣進去了,她指不定怎麽恨囡囡,詆毀囡囡!這不今天你徐嬸子還跟她打了一架……”


    他們這麽一解釋,站在一旁的沈二叔和沈二嬸臉色就尷尬起來。


    大哥大嫂怎麽能這麽慫呢?胳膊肘怎麽能往外拐呢?


    沈二叔挺了挺胸膛,他可不能被一個毛頭小青年嚇唬住!正要開口,老村長猛地喝了一聲,舉起拐杖就往沈二叔身上打去:“不孝子!回來不跪奶奶,就知道鬧事!”


    “哎唷,阿爸,儂幹啥呢?”沈二叔一邊叫著一邊躲,但是靈堂裏擠滿了人,他一時躲不開,少不得挨了幾下。


    正鬧著,外麵傳來一個聲音:“哎唷,老沈叔,還是這麽大脾氣啊!”


    屋裏的人都詫異地互相交換眼神,什麽人這麽晚才來?


    “老沈啊!真是不好意思,我去縣裏開會了,才剛剛到家,聽說了這件事,就讓李所長陪我來了……”


    門外呼啦啦湧進來一群人,走在前麵的那個約莫四十來歲,國字臉,臉上帶著悲慟之色。在他身後,跟著派出所的李所長。


    這是誰啊?這麽有派頭!


    眾人都看著村長,村長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鄉長,您怎麽親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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