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子車還沒有拉到家門口,村長一行人就迎麵趕來了。


    “韓有根,儂這是做什麽?把死屍往哪兒拉呢?”村長跑得急,有些氣喘。一向脾氣比較好的他,此時臉色漲得通紅,像是處在暴怒的邊緣。


    跟在他身後包括他兒子在內的幾個年輕人,手裏都提著手臂粗的棍子,似乎隨時準備幹架。


    韓有根剛剛經曆了大喜大悲,這時又被村長嚇了一跳,頓時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排子車沒有人壓著,突然就翹了起來,錢廣的屍體滑到了地上。


    跟在村長後麵的幾個年輕人提著棍子就衝上去,對著那一堆已經招了無數蒼蠅的腐臭爛肉一頓猛抽。


    “這是做什麽?這是做什麽?”張來娣嚇得跳了起來,嘴裏叫著,卻不敢上前,一副外強中幹的樣子。


    韓有根癱在地上嚎啕大哭,村裏的人見了都露出不忍,不知誰勸了一句:“別打了,別打了!人都死了,打他也不曉得了,打了又有什麽用?”


    有人開了頭,其他人都紛紛來勸。


    事不關己,誰不樂意做好人?


    隻有徐叔兩口子站在一旁不說話,上次在太婆靈堂裏,徐嬸跟張來娣打了一架,兩家就已經撕破臉了。


    “錢廣這個畜生,讓他自殺了,太便宜他了!”村長兒子沈小哥憤憤道。


    “什麽?錢廣是自殺的?不是被害死的嗎?”村裏人紛紛發出疑問,剛才他們明明聽到韓金鳳說田覓他們不肯放過錢廣,把錢廣害死了啊!


    沈小哥嗤笑:“儂當看守所是什麽地方?誰敢跑到看守所去害人?不要命了?”


    連續的幾個質問充滿了諷刺又充滿了氣勢,讓人很快就相信了。


    沈小哥又道:“你們還不曉得吧?剛才派出所民警來發通知了,錢廣是在看守所吃飯的時候吞勺子自殺的……”


    “啊!天哪!勺子那麽大怎麽吞的下去啊?”


    “其實也不是多大,就是調羹……”


    有人聽不得別人形容,已經幹嘔起來。


    而在這群人後麵,有一雙懷疑的眼睛。


    秦海棠默默轉過身,拉著村上一個半大孩子,給了兩塊大白兔奶糖:“怎麽沒有看到田覓啊?”


    “儂還不曉得啊?田覓昨天就跟她哥哥走了!”那孩子迫不及待地剝開一塊糖塞進嘴裏,一邊嚼著一邊含糊不清地說。


    “走了?”秦海棠皺了皺眉,“知道去了哪裏嗎?”


    孩子搖搖頭:“這就不曉得了!儂找她有事?”


    “沒有什麽事……”秦海棠拽緊了衣兜裏一張寫著電話號碼的紙,那是她哥哥臨走之前留下來,說讓田覓有事就打這個號碼。


    秦海棠當時答應得好好的,可是轉頭就忘了,後來看見顧慎行又太緊張了,等到想起來,卻在家裏找了好久才找到,著急忙慌地給送過來,想不到人卻已經走了。


    田覓走了,不會再來纏著哥哥了,她心裏本來是應該高興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想起顧慎行那張英俊的臉,又莫名地惆悵。


    不知道將來還會不會再見到他?


    ……


    村長一家說什麽也不讓錢廣在村子裏辦喪事,太婆以前對誰家的小孩子都好,大家雖說對太婆沒有多麽深的感情,但是對於太婆死在錢廣手上這件事還是很介意的。


    這一次,大家一致站在村長這邊,有過激的人甚至提出要讓錢廣的屍體跪到太婆墳前去認錯。


    韓有根和張來娣還要在村子裏住,當然不肯為了一個已經死了的外甥得罪全村的人。


    他們很快拉著錢廣的屍體去了柳樹灣,在錢廣那間破茅草房門前搭起了靈棚。


    錢廣是個短命鬼,又是犯罪自殺的,村民們很忌諱這個,自然也沒有別的人去祭拜他,就連平常跟屁蟲一樣的胖三也躲得遠遠的。


    秦海棠自然對錢廣死了這件事不感興趣,她感興趣的是張來娣母女怎麽這麽快就被放出來了,要知道她們倆是以流氓罪被帶走了。


    這年頭的流氓罪可大可小,但要是沒有一點關係,至少要被拘留十五天。


    不過這件事還是很容易打聽出來的,比如韓有根今天下午賣了電視機,比如他去郵電局匯錢。


    這麽說,他就在縣城?


    秦海棠輾轉打聽到了消息,莫名又高興起來,她甚至收拾了東西,準備去縣城。


    她不知道秦海天抽了什麽風,當初省第一人民醫院要留他,他執意不肯,非要跑到這個鳥不拉屎的窮鄉下來,還一住就是好幾年。


    她為了躲開家裏介紹的對象,才來投奔秦海天的,卻沒有想到在這裏遇到了那個男人,那個在她遇到危險的時候天神一樣救她的男人,那個讓她隻看了一眼就念念不忘的男人。


    想到他,秦海棠不禁激動得熱血沸騰,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秦海天就在這個時候進了門:“你收拾東西,準備去哪兒?”


    “哥,你回來了?”秦海棠眼睛亮了。


    “嗯。”秦海天下巴上有青青的胡渣,一臉疲憊。


    “哥,你這是……?趕路很累吧?”


    他走了好幾天了,從省城金陵到這裏,也不過半天路程,也不至於就成了這樣吧?


    秦海棠帶著疑惑,卻不敢開口問,她生怕觸及了什麽敏感的話題。


    想不到秦海天自己說:“我把方可可送回了帝都。”


    什麽?!


    秦海棠以為自己聽錯了,吃驚地看著他。


    秦海天靠在躺椅上,閉了閉眼:“我把她安置在南橋。”


    南橋原本是鄉下,但是這幾年帝都飛速發展,便也劃入了開發區。那裏,隻住著一個以前照顧秦海天的保姆。


    秦海棠道:“你這幾天跑了一趟帝都啊?”難怪看起來這麽累,從金陵到帝都光是坐火車都要好幾天呢,更不要提中間各種轉車、步行了。


    秦海棠看他一副累癱了的樣子,連忙打了水來給他洗臉,又去院子裏摘了新鮮的小黃瓜洗幹淨。


    秦海天擺擺手,洗了把臉就往躺椅上一躺,手巾蓋在臉上,好長時間都沒有聲音。


    秦海棠以為他累極了睡著了,誰知過了半晌,他的聲音悶悶地傳來:“你把電話號碼給田覓了嗎?”


    秦海棠心頭重重一跳,下意識地就拽緊了褲兜,脫口道:“給、給了……”


    秦海天的聲音像夢囈一樣:“那她怎麽一次電話給沒有給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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