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勻婉從許氏處知道辛夷曾對趙禎喊“我兒”之類的話,問這是從哪裏打探來得消息。許氏於是說:“這幾日許多人在傳,一個個的都指向慈壽殿,說是裏麵的人親口講的。”


    話到勻婉耳裏,她並不作聲,隻稍稍側首思考著。想來前幾日向太後請安的日子,俞馨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也不敢說出這樣不敬的話,因此自己不知道。隻是這樣的內容從慈壽殿裏麵傳出來,反而可疑。勻婉又問:“可知是楊太後身邊哪一個人?”


    話說出口,又想到:“這樣的內容定然不是隨便的小宮女,顯然是能進裏屋的身邊人。”


    許氏亦道:“奇了,這類消息以前若是傳出來,還真找不準帶頭的是誰。隻這一次,已有好幾人說是從錦瑟嘴裏聽見的。”


    確認了傳話的人,勻婉反倒舒展了眉頭,不再追根究底。隻是這樣的姿態,令許氏好似珍饈禦膳從眼前一閃而過,眼睛不飽,嘴裏也毫不解饞,於是追問勻婉到底想明白了什麽。


    勻婉又靠近了許氏一些,說這些話都是女兒猜的,可不許亂傳。


    許氏笑道:“咱們娘兒倆真是奇怪,我講給你楊太後的舊事,讓你隻能當胡說。你講給我楊太後的新事,讓我隻能當亂猜。你娘何事不聽你的話了,你就說吧。”


    勻婉淺淺一笑,又低聲說:“貼身的宮女原是應該口最緊的,縱是拂玉跟著我這麽些年,有事我都要打發她出去,怕你說的話就白白流傳到有心人的耳朵裏。何況是楊太後那種心思的人?除了極信任的,斷然不會事事都讓她跟著。”


    “姑娘的意思,莫非這些風言風語都是有意為之?”


    “若非有意,宮中都這麽直白白的說是錦瑟在傳,楊太後會不曉得,曉得卻不治罪?”


    “這當真怪事,她都是太後了,還要搞這些捕風捉影的事兒作甚。”


    勻婉哼笑一聲:“人不貪圖三分利,何必起早五更天,何況她是穩坐慈壽宮的太後?當年她與章獻娘娘用這樣的伎倆,怕是為了讓先帝立太子。如今她位份更高,卻故技重施,想來緣由也不會比立太子之事小。”


    許氏聽了,捂住胸口道:“乖乖,讓你說的,好似又要出來當年妖帽案一樣的事了。”


    “這也未必,都是女兒估的,娘親隻要記得千萬別摻和進去就好。”


    許氏點頭:“我從前都吃過一次虧,早就學聰明了。”又斥道:“有這樣的腦子,何不多動動心思讓官家更疼你,生個一兒半女。”


    勻婉搖頭:“娘親總說女兒讀書無用,女兒卻知道上古唐堯帝曾自戒曰:‘戰戰栗栗,日謹一日。人莫躓於山,而躓於垤’。”


    許氏撇了撇嘴:“你這講的什麽東西,我可聽不懂。”


    勻婉笑道:“意思是說,做人每天都須活得小心翼翼,一天比一天謹慎。否則,有一日不會被大山絆住,卻會在土堆前跌倒。”


    許氏並不以為然:“每天小心翼翼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確實沒有意思,但娘親也見識過楊太後的手段,欺君尚且如此容易,何況女兒隻是個小小的才人。在這裏頭,哪日過得就不是在刀尖上走的日子了?爭,女兒不樂意。但防,卻是一定要防的。咱們知道了楊太後的手段,就可以避開不必要的爭端,他日任她如何清算,總扯不到咱們頭上。”


    許氏見自己又被勻婉反過頭說教,歎了口氣,隻得罷休。


    勻婉知道許氏暫且被潑了冷水,不會繼續規勸,也就不再多說,走去把屋子的門打開。


    拂玉在台階下麵候著,看門打開了,才端著點茶的器具進來。許氏說我可當真不愛點茶喝,這就要走。


    拂玉趕忙道:“剛才奴婢已經吩咐下去準備晚膳了,夫人不如吃過再離開?”


    許氏問晚膳有些什麽,若又是清淡素食,她可不愛吃。


    “知道夫人在,所以吩咐做的薑黃腱子河西肺,水滑麵方鬆黃湯。”


    許氏聽笑了,問:“你這閣裏麵的閨女怎麽都和你一個脾性,報個菜名也跟念詩一樣,全然聽不出是什麽。”


    拂玉笑著解釋:“其實就是熬羊胸,灌羊肺,油炸羊腱子加煎羊腿。平日裏娘子都愛吃青菜,月奉剩的不少,廚娘知道夫人來用晚膳,於是說幹脆分一隻羊,剩下的羊雜就當替我們這些奴婢都開葷了。”


    勻婉笑說:“你倒是懂得替我拿主意,我一個才人還要聽你們這些宮女做主,還把我說得如此刻薄。”


    許氏插嘴道:“這分明是你平日裏苛待了她們,不是她們做主,卻是我做的主。我愛吃羊肉,快去做吧。”


    拂玉於是又去吩咐,等端上來,許氏與勻婉一起吃飯,其樂融融自不必多說。


    第二日是九月初六,距重陽宴飲隻剩三天。


    早上請安,楊太後問郭顥蓁一切可已準備妥當。郭顥蓁回說昨日在自己殿裏演練過,擊鞠與大射的宮女都沒有出差錯的。樂舞也選好了,讓教坊的舞娘陳憐憐帶著。


    楊太後說:“先帝在時那陳憐憐就已是舞娘,竟然這些年過去了,她還在。”


    連溪芠道:“那陳憐憐麵上已有許多褶子,隻是很會穿衣打扮,平日都用薄紗遮麵,再用化開的雲母混了粉蜜,塗上厚厚一層,誰也瞧不出年歲,還就顯得媚眼橫波起來。”


    尚馥芝故意笑道:“姐姐以前是在尚寢局的寢房裏麵休息的,對宮女裏這些掌故想來比我們清楚。”


    連溪芠瞪了她一眼,她平時最討厭人家提這件事,郭顥蓁說一下,她心裏尚能忍住,但這些“狐媚子”多嘴多舌,她就作勢要吵了。


    郭顥蓁眼見連溪芠有些動怒,本來不待見她,卻也不想見那兩個人占了上風,於是打岔道:“若說這事兒,想來妹妹知道的也不少。聽說前些個日子妹妹生病,有人經過妹妹的穆清閣,見一中年婦人素麵倚窗,不知是不是有人妝麵的物什都沒了,才躲在裏麵這些天不敢見人。”


    連溪芠笑問:“還有這事兒?”眼睛卻瞟著尚馥芝。


    尚馥芝哪能受氣,立刻反唇道:“若說妝奩都沒了的,也不止我一個。要說年歲…”


    “哦?”不等她說完,顥蓁便把話搶過來問,“那你倒是說說還有何人,發生了何事,看你能否記得清楚?”


    “自然是……”才出口三個字,尚馥芝忽地想起趙禎不許對外提起那夜的事,一時竟無法回嘴。她看向楊婠,楊婠卻並不看她,隻偷偷從袖子裏麵露出幾根手指,對她搖了搖,勸她不要再說。可尚馥芝見郭顥蓁竟以此為把柄,心中氣不過,便想“左右官家也不會怪我,何苦要給她麵子。”張嘴就要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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