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九,郭顥蓁與眾妃一如往常聚在慈壽宮請安。


    連著許多日天越發炙烤,不止觀稼殿,後妃諸閣的花草上亦生了蝗蝻。尚宮局與內侍省都派了不少人手捕蟲,見到卵便灑水溺死,見到活得就先敲鑼打鼓嚇出草叢,再放火堆引其跳入。隻是天氣太幹,火種不敢做大,更不敢留存,惟恐延燔,點燃宮室以至殺頭之罪。


    因楊太後還沒出來,連溪芠偷摸兒的對郭顥蓁說:“我瞧著這事兒可能與莊懿娘娘有關,左右一年都相安無事,怎麽過了霜降,臨著立冬,反而潮熱起來,連蝗蝦都孵了。”


    顥蓁喝了口茶問:“蝗蝦是個什麽?”


    “姐姐不知道,民間都說蝗蟲是水中產卵孵化,長成後還要飛回海中做魚蝦的。”


    郭顥蓁擦擦嘴,冷冷道:“是不是魚蝦我不知道,你卻仔細著別說那種臭魚爛蝦似的流言,小心被別人聽了,到官家麵前告你一狀。”


    連溪芠趕緊又把聲音壓低了些才說:“姐姐定然也收到風兒了,那洪福院裏頭折騰成什麽樣。說是有和尚一個人走,卻無端被打在地,起身完全不見有別人。還有次深夜眾人都困了,迷蒙間竟從靈柩中傳出貓叫,待仔細一看,果真有黑貓竄出來。我可聽說,黑貓見不得遺體,一旦有接觸會化做僵屍的。”


    “是嗎?”顥蓁嘴裏不鹹不淡,“你對這種事最清楚。”


    連溪芠得意起來:“倒不是我清楚,主要是現在莊懿娘娘化作厲鬼回來,報那剝皮狸貓奪皇嗣之仇,可是盡人皆知。”


    郭顥蓁瞪她一眼,並不理會。


    連溪芠這才看出來她不願講這話題,隻好坐端正,閉嘴等楊太後來。


    尚馥芝等得煩,站起活動活動身子坐下,問楊婠:“太後娘娘怎麽這麽遲?”


    楊婠笑說:“你都不知道,我怎麽曉得?”又對尚馥芝身後的采薰說:“你沒替你家娘子去打聽打聽?”


    “娘子,太後殿裏最話事的祖筠也沒見著,實在沒處兒問。”


    才回完,錦瑟從屏風後麵繞過來,對眾人做萬福道:“太後娘娘這就出來了。”


    沒一會兒,祖筠摻著楊太後緩步入堂,坐上鳳榻。眾人起身道萬福,楊太後讓她們坐下,麵上全沒有往昔慈祥。後妃互相使眼色,不曉得發生何事。


    “近日宮中多閑言碎語...”楊太後看向郭顥蓁,“聖人,你可知道?”


    郭顥蓁瞥了一眼連溪芠說:“多少有聽到一些。”


    楊太後怒道:“既已聽到這般有損皇家顏麵的胡話,你為何不製止!”


    郭顥蓁一愣,連忙說:“兒臣想著流言這種事,若不管它,興許很快就過去...”


    楊太後不等她說完便打斷道:“你身居中宮之位一向妥帖,怎麽這次卻毫無作為?舉凡牽涉太後皇嗣的流言,本就是宮中最愛,若不由你撥亂反正,隻會有加無己!”


    郭顥蓁隻得道:“是兒臣疏忽了。”


    楊太後緊盯著她,雖不出聲,架不住目光狠厲,別人誰都不敢往她那邊望。


    過了半晌才歎道:“老身也不願拿出來說,但這牽扯太多,實在難聽。宮中乃無事生非之地,全因人多嘴雜,隻要不安本分便滋生猜疑。你年歲尚輕,仍不明白這其間的可惱處。”


    這一番話說得眾妃各有心思,無人妄想插嘴,縱是尚馥芝亦稍作避忌,不趁機酸諷。


    郭顥蓁自認行的端正,劈頭蓋臉被訓話實在可惡,可也隻能深吸一口氣,忍著怒火道:“娘娘教訓的是。”


    楊太後頷首,又生出些笑意:“依老身看,前陣兒重陽賞花,大家圍聚在一處填詞論詩,倒是風雅的很,本來挺好。可那次不知怎的,就似說好一樣,除了尚美人與苗才人,你們填的詞都意有所指,含沙射影惡語中傷,全忘記要詳寫那些花兒,都離題了。”


    勻婉心暗忖:“做詞的時候分明就是你先離題罵章獻娘娘,如今裝什麽好人。”


    郭顥蓁問:“娘娘的意思是那次做的不好,以後還要行那類小聚重做?”


    “老身的意思隻不過是,多行些得體之事總好過留時間讓你們也跟著傳閑話!”


    楊太後本來慈聲慢語,到後麵又嚴厲起來,眾人趕忙道:“兒臣不敢。”


    “罷了。”楊太後起身往回走,“老身知道你們今兒個等的都乏了,不留你們多說,回去休息吧。”


    眾妃連忙再道萬福,陸續從慈壽宮出來。


    連溪芠原本喜歡陪郭顥蓁再閑聊幾句,現在知道郭顥蓁心情定然不好,不敢再去搭茬兒,於是拉了俞馨一起往回走。勻婉與她們一個方向,拂玉伴著她在這幾人後麵,默默不語。


    連溪芠道:“方才太後娘娘的樣子好似變了個人,真是可怕,從未見過她如此發火。”


    “可不是,而且妹妹覺得太後娘娘這麽在意這狸貓的傳言,倒是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


    勻婉聽著,冷笑一聲,心道這本就是她的主意,聖人合說得沒錯,有些流言放著不管自會過去,架不住有些是有心人放出來,越壓傳的越廣。


    連溪芠說:“太後娘娘與章獻娘娘感情極好,自然不願讓她受辱。不過也是,這話傳的太過邪乎,從沒聽說過這麽可怖的事。”


    卻聽俞馨道:“是嗎?小時候爹爹請了頂好的姆教(女老師)來府裏,那姆教最愛講故事,好似提過《周書》裏也有類似的,隻是我不愛學這些,忘也忘光了。”


    連溪芠聽到教姆二字就已渙散,不大想接,隻敷衍道:“這我當真是沒有妹妹懂。”


    拂玉也聽不進去,隻自顧自往前走,卻忽然感覺到衣服被扯,讓她差點絆了一跤。回頭一看,竟是勻婉凝眉沉思,還以為是自己出了什麽紕漏,趕忙問過。


    勻婉揮手說無事,接著毫不多言拉她往北邊走。拂玉知道她又有了什麽心思,隻好安份跟在後麵。


    兩人一路行至太清樓,這裏原是宮中藏書最多的場所,平日人多言雜,勻婉遂讓拂玉先去看看裏麵是否有人。拂玉走了一圈回來說許是太早了,沒見有別的。勻婉這才入內,徑直走到上古三代史部處翻找。


    “怪了。”勻婉心想,“別說《周書》了,《逸周書》也沒見著。”因叫拂玉過來問:“可能知誰拿了書走?”


    拂玉搖頭,說這她可打探不到。


    勻婉隻得一卷卷打開來,終於在一卷拓本筆記中看到果然有像俞馨說得故事。正準備仔細記下,忽聽背後有人問:“娘子在這裏作甚?”


    樓中空曠,這一聲嚇得勻婉手中書掉落地上,拂玉上前替她拾起來。


    待她回身看清來人,勻婉收了驚容,淺笑說:“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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