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太後聽到趙禎要她親手從章獻遺詔上將‘同議軍國事’五字劃去,竟未立時動怒,反在無聲籌謀起來。周成奉垂首不敢看她,眼瞅時間一點點過去,上麵還沒動靜,他已自行設計了幾百套如何挨罰的劇本,心中不安戰栗,好似跪待處刑之人。誰料安靜片刻後,卻聽楊太後在鳳榻上冷笑一聲,周成奉繼續闔眼靜待,仍得不到回應。


    忽聽有人從階上走下來,一路行至他跟前,開口道:“周都知,煩勞你將這詔書帶回去吧。”他抬頭見是祖筠捧著遺詔,再看她身後,榻上早已空空蕩蕩,沒有太後蹤影。


    “這……”


    祖筠憂心說:“娘娘什麽都沒刪沒劃,咱們也不能替之做主,周都知隻管報與官家罷,且給娘娘一些時間緩緩。”


    周成奉心道逃過一劫,又開始發愁回趙禎身邊如何交代,無意勸說更多,向祖筠道了告辭後就走了。


    待他離去後,祖筠命人去請趙昶凝入宮,隻說楊太後有事相托。


    另一邊辛夷也得了傳喚,請離菊三四,快快奔向楊太後處。臨至門口,錦瑟已經在迎著她,不等她張嘴寒暄,就催促她趕緊去替楊太後壓壓火。到了屋裏,賈尚服也已經在一旁站著,楊太後讓她們靜候,說等會兒還有別人。果然沒多久,複有三三兩兩成雙而入,至趙昶凝也到,才算人齊。


    這下屋裏顯得十分熱鬧:楊太後趙昶凝坐在榻上;伺候的宮女惟有祖筠錦瑟丹茹三個,兩個垂肩,一個點茶;再有兩位年紀稍長之麗人,端坐在側;下麵兩位做外命婦打扮的女子;接著就是辛夷賈尚服一對兒幹母女,佇立待命;更有幾位看似有些地位的內侍,叫人實在想不明楊太後還有何事相商。


    話分兩頭,周成奉到後殿中將情況細述一遍,趙禎聽完不做回應,周成奉湊近一點輕聲勸說:“官家,雖有些分歧,派皇城司大張旗鼓的去搜查,總是要留人話柄。縱是官家不在意風言風語,如此為之,可當真是將太後娘娘迫至角落了。”


    趙禎道:“你再議論這些,朕亦不饒。”


    周成奉隻得退到旁邊,他打望見閻文應不在,不知是去辦什麽事。


    趙禎壓住怒氣,暫且開始批閱章奏。看到一半,忽聽外麵有內侍進來說郭顥蓁求見,趙禎心情煩悶不願見她,便要內侍謊稱正與朝臣有事議論,打發她走。孰料內侍傳話完,顥蓁全不理會,自己推門入內,三步並做兩步站到殿中。趙禎氣的從榻上站起來,指著顥蓁的鼻尖喝道:“反了反了!今日全反了!一個個都當政殿是來去自由之處!你不是最愛講規矩,聽到殿中有朝臣在仍敢進來,你還有何資格做皇後!”


    顥蓁亦火氣衝衝,朝左右攤開手問:“朝臣在哪裏?諫官在哪裏?宗室在哪裏?規矩在哪裏?官家誑語欺人,如何說別人反了?”又看向周成奉與眾內侍,命令道:“都出去!”


    趙禎怒說:“你在後宮驕縱慣了,竟以為後殿也由得你做主?”


    郭顥蓁冷冷道:“若官家不嫌丟了顏麵,大可讓他們留下。”


    趙禎氣極反笑,開口才說:“朕有何.....”忽意識到了什麽,一甩闊袖背到身後,命令道:“你們退下去罷。”等殿中人空,他坐下道:“有話快說。”


    顥蓁問:“聽聞方才官家派人去搜了慈壽殿,可是真的?”


    趙禎聽她問的隻是這事,稍鬆一口氣道:“是又如何?”


    “娘娘觸了哪條律例,才會淪落至被一群奴婢去欺侮?官家向來自詡以仁孝治天下,這事做的咄咄逼人,當真仁孝。”


    趙禎覺得可笑,問:“你怎知是被欺侮,卻不以為是我名正言順?”


    顥蓁盯著趙禎,豎眉慢問:“一個能在禁中蓄養寡婦與之偷歡的君主,有何名正言順所在?”


    聽到‘寡婦’二字,趙禎背後一涼暗忖:“她到底提了這事,想必是已經明了,無須更多遮掩,反倒顯得我不夠坦蕩。”但張口不知如何作答,竟說不出話。


    顥蓁深吸一口氣,緩緩點頭說:“官家說不出,是因官家心虛。官家身為一朝君主,卻行如此苟且之為,隻怕被朝中台諫官知道,莫不以為天象生異,深秋犯蝗乃天罰君主之惡。屆時任官家生了百手百口,亦再難拉攏人心,阻娘娘二聖臨朝了。”


    趙禎不作爭辯,隻歎道:“你先收攏火氣,上前說話,這事並非你日日在乎的規矩而已。”


    顥蓁將信將疑,估他隻是欲將話茬轉到它處,心中做好準備絕不被訛,這才走至書案前。


    趙禎低聲將對楊太後所有揣測傾相告知,又說:“是以,我叫皇城司去抄了慈壽殿,搜出了這兩個。”他拿出一本書,一個帶血錦囊,令顥蓁自己打開看。


    顥蓁一邊皺眉瞧著他,一邊解開錦囊倒出張紙條,她低頭看上麵字跡仍能辨認,清楚寫著:“若明日行動,事成則要將後周世宗從我大遼奪取的關南十縣一並奉還。”她看不明白,問:“這是......”


    話未講完,趙禎將書攤開讓她讀。顥蓁掃過一遍,上麵記著越姬竊薑後子的故事。她將書合上,看封皮寫著《周書》二字。


    接著趙禎又給她一張黃竹紙,她見內容與《周書》上的記載一模一樣。


    顥蓁腦子紛亂,一向淩厲的嘴如今竟有些結巴:“這...這...這莫非是宮中流言出處?”


    趙禎道:“太清樓唯有一本《師春》,一本《周書》記載著這件事,《師春》在我這裏,惟剩《周書》在娘娘處,這流言從何而起,豈不明了?”他沒提勻婉,省得顥蓁又借機發揮。


    顥蓁又拾起錦囊問:“那這上麵的血...”


    “隻怕是胡培安的。”


    顥蓁倒吸一口氣,將錦囊扔到桌上,不願再碰,平複了心緒後說:“由此看,前段時間契丹使者來也是與娘娘早有勾結?”


    趙禎歎道:“僅憑這兩樣,你也能認定是娘娘所為,更何況我還知曉更多,怎麽才能用所謂仁孝自欺?我今日已同娘娘當麵講了個清楚,又派人在她回殿的路上入內抄查,特意吩咐那幾個皇城司的‘無論娘娘說什麽,都不要理’。”


    “這樣實在是告訴娘娘所有把柄都已落入官家之手,將娘娘逼至絕路了。”


    趙禎道:“人若不逼至絕路,又怎會急於抓住生機?我派周成奉此時拿大娘娘遺詔,讓小娘娘親手劃去‘同議軍國事’五字,就是指明一條活路。若小娘娘能放棄奪權念頭,我怎忍心真的治罪?”


    顥蓁退後兩步,立定俯身說:“單論此事是妾身錯怪官家了,願受官家懲處。”


    趙禎走下台階,站到一扇窗前,沉聲道:“眼下哪有心思在意這些,我更煩憂,已將小娘娘活路斷了她仍執迷不悟,怕會打定主意玉石俱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辛夷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殷家了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殷家了了並收藏辛夷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