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入坤寧殿的大門,顥蓁便直奔寢殿,不做絲毫的停留。鳶姒芹香曉得不對勁,急忙跟上來,惜墨卻吩咐她們去尋些止血的藥。


    走進裏屋,關上門窗,顥蓁立在原地,扭頭淚眼婆娑的看著惜墨:“惜墨,本殿怕...我怕....”


    顥蓁猛地覺得腳下一軟,整個人癱在了地上,暈了過去。


    自那時到今天,顥蓁就變得沉默寡言。


    她沒向慈壽宮做任何請示,便擅自罷了每天早晨的請安,楊太後遣人來問候,被她拒之門外不做任何答複。她呆在她四處彌漫著意可香的坤寧殿,鎖緊了宮門,自己一步也不出去,別人誰也別想進來。除去一日雙餐,顥蓁都端著那本《無量清淨平等覺經》在讀,誰說話她都不理。


    這倒是真的清淨。


    隻有惜墨看得出來,她的一雙眸子空了。但沒人知道她這次為何煎熬成這樣,包括惜墨在內,都不懂她為何會就此一蹶不振。


    可即便她再鬧,再折騰,再封鎖了自己,也擋不住追冊張歆婕為皇後的詔令,傳遍後宮,響徹天下:


    “門下。夫生有淑美。則秩冠於九嬪。歿著柔嘉。則禮追於中壼。此王者所以彰圖史之懿。念輔佐之勤。故美人張氏。誕自華宗。流茲惠問。膺八月之上選。冠六列而有儀。德備組紃。聲齊環佩。悲蕣韶之早謝。顧莩律之亟遷。用思沙麓之祥。重進禕衣之製。亶惟茂典。抑有前規。嗚呼。位至椒塗。名留彤管。實邦之媛。想內範以空存。在河之洲。飾徽章而曷極。冀斯盛則。有慰芳魂。宜追冊為皇後。仍令所司擇日備禮冊命。主者施行。1”


    這日下午,崇政殿前。


    因顥蓁不見人,之前說要斟酌封賞妃嬪的事也就斷了消息,這真急壞了馥芝。


    平時不提倒也罷了,一旦開了口,便如同煮熟的鴨子飛了。


    趙禎稱前朝繁忙,接連好幾日沒召她侍禦,她生怕這事就這麽流失了,心中難免忐忑。托人去找閻文應探聽顥蓁為何而動怒,回來的人都搖頭,說那天的事兒隻有周成奉知道,可誰也不敢追在他身後嚼舌頭。馥芝於是遣了采薰悄悄來尋他,務必要問清問細。


    此時趙禎傳喚了呂夷簡,不知在密謀些什麽,周成奉謹守本分,說得話縱然往耳朵裏去了,也難進到心裏。他看時機不對,便借口去看看茶湯,從殿裏退了出來,正巧遇見采薰端著食盒笑盈盈的站在階下。二人相互施禮還禮後,采薰說穆清閣的廚娘醃漬的林檎(沙果)旋好了,想拿來幾個給官家嚐嚐。


    “這可不巧,裏麵正議事呢,姑娘沒瞅我都先出來了嗎。”周成奉笑道。


    采薰順勢走到周成奉身旁,柔聲道:“若奴婢在這兒不礙著周都知,等等也無妨。”還沒等他答成不成,采薰又低聲問:“周都知,能否借一步說話?”


    周成奉旋即懂得了她的來意,拿起腔調說:“采薰姑娘,是官家要吃這林檎旋,並非你我,我實在看不出來,咱們是哪兒需要張這嘴呢?”


    采薰早料到他口風緊,並不介意:“周都知不願意張嘴,隻聽奴婢說也成,實在是我們閣的娘子惦記官家聖人的安康,幾日不見,就想問問罷了。周都知隻消告訴奴婢,官家好不好,聖人好不好,若是都好,尚美人與周都知不也就放心了。不說話,點個頭搖個頭總礙不著什麽。”


    周成奉嘿嘿一樂:“咱別說這話,多咱我也有福分和尚美人的名字掛在一起了。采薰姑娘算起來也入宮不少年,可見過這宮裏有不透風的牆?”


    “周都知這算問對人了,奴婢還真沒見過。”采薰看有戲,陪笑說,“要說風兒過的最快的地兒,還真就是我們穆清閣,這也要多虧了周都知一向的照顧。”


    “哎呦,莫要這麽說,我始終跟在官家身邊,哪兒還能照顧到別處。”周成奉趕忙打住她,接著正色道,“我也不怕多一句嘴,穆清閣還真不是第一個來打聽的,可不也沒傳出去什麽話嗎?既然之前都沒見過,這次見著了便該知道,這牆還不到透風的時候,該透出來,它就透出來了。”


    采薰一愣,沒想到會有人動作比她們還快,但估計是哪個妃子,周成奉也不打算鬆嘴,便退一步問:“那周都知能不能給句準話,這風什麽時候能透出來?”


    周成奉聞言,悄悄掀開崇政殿的簾子,不知在聽什麽,卻耷拉著臉什麽都不說。


    采薰看他半天不理人,低頭看著手上的食盒。“尚美人聽說造作所要在上元節前修葺園圃花石。”采薰將嗓子捏到最小,卻用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語的態度嘟囔,“但開封府那邊還沒批下來要用哪家的莒翠玉,醒酒石...”


    周成奉放下簾子,耷拉著臉回過頭,頗具寒意的盯著她,將她的話生噎了回去。“咱們隻管做咱們的,三司修造案要如何,開封府要如何,咱們插不上嘴。”周成奉冷冷道。


    采薰垂首稱是,麵上始終掛著笑意。周成奉又看了她一會兒,緩緩開口:“采薰姑娘真是喜慶的人兒,叫我也抹不了你的麵子,你隻管回去告訴尚美人,我聽著,這牆也撐不了兩天。”


    聽著?采薰心思一動,向他道了謝,留下食盒就回去穆清閣。


    她才一進屋,一個字還沒說,楊婠便不約而至。馥芝命人替她備好熏籠,讓她倚在自己旁邊。楊婠卸下身上的大袖與月白夾襖,神情恍惚的走到榻上坐下。


    “怎麽了?”馥芝端起茶盞遞給她,“才點好的,你暖一暖。”


    楊婠接過來,放到嘴邊,想了想又不喝了:“睡不好,再喝茶更難受。”


    馥芝不禁嘖了一聲:“你那點破事就別拿出來提了,眼下中宮陰晴不定,封妃的事情又歸她管,要是就這麽涼了,我也要氣的睡不著了。”


    “不至於。”楊婠寬慰道,“太後娘娘和官家都首肯了,她再跋扈驕縱也攔不住。”


    馥芝聽見,默默點了點頭:“原本想著再官家耳邊告她的狀,讓官家把那些畜生從你閣子裏轟出去,順道查探查探那日有人偷聽咱們說話的細作,可誰料得到她自己個兒竟然就把自己個兒關起來了,官家也好幾日不喚我侍寢。”說到這兒,她問采薰:“方才周成奉說沒說究竟家宴那日鬧的哪一折?”


    采薰猶豫該不該在有外人的時候全盤托出,雖說楊婠素與馥芝交好,可方才周成奉提過,是有別的閣子派人也曾向他打探的。那個打探的人不知是不是楊婠,若是,她還沒同馥芝講,便可見她對馥芝是隔了一層窗戶,如此馥芝怎能自己把窗子支起,放人進來?


    她權衡一番後道:“娘子,奴婢沒用,周都知什麽都不肯說,還摸了一個咱們醃的林檎旋去。”


    1《宋大詔令集·卷第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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