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壽宮的人對辛夷的來去早已習慣，此刻看著她從楊太後的寢殿離開，每個人都麵無表情，不予理會，隻管顧著自己手中的活兒。蕭肅的天空下，任是誰互相遙看都是清冷模樣，亦讓彼此都多了幾分疏離。
楊太後令祖筠支起窗子，她從縫裏瞥著錦瑟送辛夷漸漸走遠，麵色凝重的說：“不想饑荒都鬧到京東近鄉了。”
“原以為冬旱不會嚴重如斯。”祖筠輕歎道，“但應該不至於波及到京裏來。”
“未必。”楊太後以斷定的語氣說著這個模擬兩可的詞，“似她娘親適去的騫家，根本不是什麽富賈，哪兒有那麽多地？可信上卻硬說收留了恁多饑民，若是假的倒也罷了，倘或是真的，遲早要逃竄到東京來。”
祖筠疑道：“奴婢不明白那曹氏圖什麽，總不能是變著法和辛夷要口糧，還是想辛夷替她在開封府安置安置？辛夷才多大，又僅是一個小小女樂，怎能幫到她。”
“或許隻是牢騷家常，更許是說給老身聽的。”楊太後麵無表情的從榻上站起來，緩緩的說道。她走到門口，平靜的端詳著院中那棵蒼勁高大的翼樸。
祖筠跟在她身後，沒好氣的說：“隻不過是把女兒送到了宮裏，就以為能和娘娘攀扯上關係了，怎會有這種愚婦人？”話雖如此，可若辛夷真的以後得寵，趙禎褒獎一下，讓曹氏得個誥命也沒什麽難的。
“是不是愚婦人還兩談，口糧卻是要給的，不能讓人餓壞了肚子。”楊太後貌似和氣，眼中的神采卻不知消散到了哪裏，腳下不自覺的向前邁出了一步，朝著那棵翼樸走過去。當她再次回過神，果然自己又已走到了樹幹旁，她猶如發現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不禁恥笑起來。她靜了靜後扭頭對祖筠道：“屋子太熱，去控一下火候。”
祖筠答應著，轉身去替炭火上添一把冬灰。
楊太後每次這樣，她便會當即收聲，不言不語不接話的跟在她身後。她不知道楊太後在想什麽，也沒猜測過她對這棵樹有何依戀，惟懂得這棵樹於楊太後來說是重要的。太後悲傷的時候，發怒的時候，消沉的時候，寂寥的時候，甚至上次契丹使臣不能如期入宮壞了她事的時候，祖筠都能在樹下尋到她的身影。
或許楊太後心中的枷鎖是不會對婢子們打開，隻會對這毫無人性的木頭。
薰蘭閣，入夜。
勻婉讀完苗繼宗的來信，心頭有些沉悶，遂遣人去把許氏請來。
拂玉剛巧出了屋門，低頭便瞧見許氏的影兒，還沒來得及叫人就聽她問：“哎，你們娘子有什麽事，莫不是她爹爹那裏出了岔子？”
拂玉苦笑著上前一步攬住她的胳膊，慢步將她往屋裏帶：“這就不曉得了，娘子一天都心神不定，奴婢看這模樣問上一問，也得不到什麽回音兒，好歹等到沒了天光，才把夫人請來。想也不是太緊要，否則不會待到這時辰。”
“我瞅了一眼，不過是從伯一家到京探親而已，你們娘子根本沒見過他，能有什麽急迫的。”二人說話間，已大步走到勻婉榻前坐下，對勻婉道，“怎麽了，跟我說說，我白天又暈又忙都沒顧上細瞅。”
勻婉開口先責怪：“打你腳邁進門就聽見你嚷嚷，在雪香閣裏頭也這樣？失了禮數仔細楊美人怪罪。”
“她？”許氏聽到楊婠的名字，嘴鄙夷的往左邊一咧，“少跟我提她，哪天我得閑了，非整得她雪香閣雞飛狗跳。”
勻婉趕忙止住她：“淨瞎說，你我不過幾日沒見，她又怎麽招惹了你？”
許氏發出‘嘖’的一聲：“說了別提，你不是為著你爹的信叫我嗎？”
“嗯。”勻婉向窗案上一指，拂玉便將家書交到許氏手裏，許氏將信打開，就聽勻婉背書似的講起，“從伯家原在虞城1販糧，之前蝗蝻鬧到了下邑，下邑的饑民就到虞城去買米。起初虞城沒有饑荒，且臨近寧陵那富足的地方，從伯一家也就將餘糧都賣給他們。誰知一下賣過了頭，兼冬旱太久，收成差了不少，從伯家的糧也就緊缺起來。”
因有勻婉的轉述，許氏也就懶得讀那歪七扭八的字跡得信，問道：“記得在宮外時，便都在說寧陵糧多，比咱們開封都不少，可這時節難不成要坐地要價，發一筆橫財？也忒損了。”
勻婉冷眼哼說：“發這財倒也罷了，從伯是什麽人你我都清楚得很，他哪會做賠本的買賣，倘若真如信中所說這次隻賣餘糧，怎會賣過頭？必然也是抬價了。怎麽賺得財怎麽花出去，也沒虧多少。”
許氏推搡了她一把，氣道：“到底是你的從伯，你少說風涼話，興許是外頭承給的客戶向他索要呢。”
勻婉隻得輕歎：“這事麻煩在，從伯到了寧陵縣，找當地人說破了嘴，寧陵的糧食都根本不賣。仔細一打聽，說是看虞城因為賣別人米結果短了自己，是以寧陵縣令怕了，遂下令遏糴（禁止賣米）。從伯想來想去沒辦法，居然拖家帶口的到京裏來找爹爹幫忙。”
許氏聞言，先逮住機會數落她一番：“他吃不上飯了，把一家帶過來到你爹爹府上住著也沒什麽，隻是你爹一個隻拿俸沒實權的官能幹嘛？這都賴你，不學尚美人替她爹求個刺史…”
勻婉輕歎：“是，都賴我。可既然我是連刺史都不去替爹爹求的人，眼下爹爹是把信寄到我這裏，要我幫忙呢。你說我該如何是好，難不成從伯貪心賣得自己家吃不上飯，我就得去和官家承間語事，吹耳邊風說是他寧陵縣令的錯？再說，我根本不信他會賣糧賣到吃不上飯，誰曉得是不是為著倒一手。”
許氏一聽，急得從榻上跳起來道：“你幾時學得情分都拋了。”
勻婉亦有些動怒，從許氏手中搶過信來，折巴折巴扔到一旁，怨道：“我是不知道怎麽管，況且他有能耐拖家帶口的上京，想也不是多愁。要我說，他們一家真是餓壞了，既都到了爹爹府上，反正進一趟京也不易，幹脆就住下來，好吃好喝招待明年再回去。”
許氏其實也覺得勻婉講的沒錯，但不曉得要如何向苗繼宗回複，嘟嘟囔囔的坐下說：“可你爹的信都寫到宮裏來了，這下叫他怎麽對從伯交代。”
1北宋京東東路位於京城東邊，從應天府的寧陵起，往東依次有虞城，下邑等，接著經過山東大部分地區。饑荒從下邑開始逐漸往虞城借，也就是從西邊一步步逼近東京的意思。
楊太後令祖筠支起窗子，她從縫裏瞥著錦瑟送辛夷漸漸走遠，麵色凝重的說：“不想饑荒都鬧到京東近鄉了。”
“原以為冬旱不會嚴重如斯。”祖筠輕歎道，“但應該不至於波及到京裏來。”
“未必。”楊太後以斷定的語氣說著這個模擬兩可的詞，“似她娘親適去的騫家，根本不是什麽富賈，哪兒有那麽多地？可信上卻硬說收留了恁多饑民，若是假的倒也罷了，倘或是真的，遲早要逃竄到東京來。”
祖筠疑道：“奴婢不明白那曹氏圖什麽，總不能是變著法和辛夷要口糧，還是想辛夷替她在開封府安置安置？辛夷才多大，又僅是一個小小女樂，怎能幫到她。”
“或許隻是牢騷家常，更許是說給老身聽的。”楊太後麵無表情的從榻上站起來，緩緩的說道。她走到門口，平靜的端詳著院中那棵蒼勁高大的翼樸。
祖筠跟在她身後，沒好氣的說：“隻不過是把女兒送到了宮裏，就以為能和娘娘攀扯上關係了，怎會有這種愚婦人？”話雖如此，可若辛夷真的以後得寵，趙禎褒獎一下，讓曹氏得個誥命也沒什麽難的。
“是不是愚婦人還兩談，口糧卻是要給的，不能讓人餓壞了肚子。”楊太後貌似和氣，眼中的神采卻不知消散到了哪裏，腳下不自覺的向前邁出了一步，朝著那棵翼樸走過去。當她再次回過神，果然自己又已走到了樹幹旁，她猶如發現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不禁恥笑起來。她靜了靜後扭頭對祖筠道：“屋子太熱，去控一下火候。”
祖筠答應著，轉身去替炭火上添一把冬灰。
楊太後每次這樣，她便會當即收聲，不言不語不接話的跟在她身後。她不知道楊太後在想什麽，也沒猜測過她對這棵樹有何依戀，惟懂得這棵樹於楊太後來說是重要的。太後悲傷的時候，發怒的時候，消沉的時候，寂寥的時候，甚至上次契丹使臣不能如期入宮壞了她事的時候，祖筠都能在樹下尋到她的身影。
或許楊太後心中的枷鎖是不會對婢子們打開，隻會對這毫無人性的木頭。
薰蘭閣，入夜。
勻婉讀完苗繼宗的來信，心頭有些沉悶，遂遣人去把許氏請來。
拂玉剛巧出了屋門，低頭便瞧見許氏的影兒，還沒來得及叫人就聽她問：“哎，你們娘子有什麽事，莫不是她爹爹那裏出了岔子？”
拂玉苦笑著上前一步攬住她的胳膊，慢步將她往屋裏帶：“這就不曉得了，娘子一天都心神不定，奴婢看這模樣問上一問，也得不到什麽回音兒，好歹等到沒了天光，才把夫人請來。想也不是太緊要，否則不會待到這時辰。”
“我瞅了一眼，不過是從伯一家到京探親而已，你們娘子根本沒見過他，能有什麽急迫的。”二人說話間，已大步走到勻婉榻前坐下，對勻婉道，“怎麽了，跟我說說，我白天又暈又忙都沒顧上細瞅。”
勻婉開口先責怪：“打你腳邁進門就聽見你嚷嚷，在雪香閣裏頭也這樣？失了禮數仔細楊美人怪罪。”
“她？”許氏聽到楊婠的名字，嘴鄙夷的往左邊一咧，“少跟我提她，哪天我得閑了，非整得她雪香閣雞飛狗跳。”
勻婉趕忙止住她：“淨瞎說，你我不過幾日沒見，她又怎麽招惹了你？”
許氏發出‘嘖’的一聲：“說了別提，你不是為著你爹的信叫我嗎？”
“嗯。”勻婉向窗案上一指，拂玉便將家書交到許氏手裏，許氏將信打開，就聽勻婉背書似的講起，“從伯家原在虞城1販糧，之前蝗蝻鬧到了下邑，下邑的饑民就到虞城去買米。起初虞城沒有饑荒，且臨近寧陵那富足的地方，從伯一家也就將餘糧都賣給他們。誰知一下賣過了頭，兼冬旱太久，收成差了不少，從伯家的糧也就緊缺起來。”
因有勻婉的轉述，許氏也就懶得讀那歪七扭八的字跡得信，問道：“記得在宮外時，便都在說寧陵糧多，比咱們開封都不少，可這時節難不成要坐地要價，發一筆橫財？也忒損了。”
勻婉冷眼哼說：“發這財倒也罷了，從伯是什麽人你我都清楚得很，他哪會做賠本的買賣，倘若真如信中所說這次隻賣餘糧，怎會賣過頭？必然也是抬價了。怎麽賺得財怎麽花出去，也沒虧多少。”
許氏推搡了她一把，氣道：“到底是你的從伯，你少說風涼話，興許是外頭承給的客戶向他索要呢。”
勻婉隻得輕歎：“這事麻煩在，從伯到了寧陵縣，找當地人說破了嘴，寧陵的糧食都根本不賣。仔細一打聽，說是看虞城因為賣別人米結果短了自己，是以寧陵縣令怕了，遂下令遏糴（禁止賣米）。從伯想來想去沒辦法，居然拖家帶口的到京裏來找爹爹幫忙。”
許氏聞言，先逮住機會數落她一番：“他吃不上飯了，把一家帶過來到你爹爹府上住著也沒什麽，隻是你爹一個隻拿俸沒實權的官能幹嘛？這都賴你，不學尚美人替她爹求個刺史…”
勻婉輕歎：“是，都賴我。可既然我是連刺史都不去替爹爹求的人，眼下爹爹是把信寄到我這裏，要我幫忙呢。你說我該如何是好，難不成從伯貪心賣得自己家吃不上飯，我就得去和官家承間語事，吹耳邊風說是他寧陵縣令的錯？再說，我根本不信他會賣糧賣到吃不上飯，誰曉得是不是為著倒一手。”
許氏一聽，急得從榻上跳起來道：“你幾時學得情分都拋了。”
勻婉亦有些動怒，從許氏手中搶過信來，折巴折巴扔到一旁，怨道：“我是不知道怎麽管，況且他有能耐拖家帶口的上京，想也不是多愁。要我說，他們一家真是餓壞了，既都到了爹爹府上，反正進一趟京也不易，幹脆就住下來，好吃好喝招待明年再回去。”
許氏其實也覺得勻婉講的沒錯，但不曉得要如何向苗繼宗回複，嘟嘟囔囔的坐下說：“可你爹的信都寫到宮裏來了，這下叫他怎麽對從伯交代。”
1北宋京東東路位於京城東邊，從應天府的寧陵起，往東依次有虞城，下邑等，接著經過山東大部分地區。饑荒從下邑開始逐漸往虞城借，也就是從西邊一步步逼近東京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