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錦瑟在門口看守,喚來一個小宮女去看看祖筠醒了沒。


    昨晚祖筠被人抬回時,麵色慘白雙眼緊閉,發絲沾著冷汗淩亂貼在額前,唇縫裏嗡嗡不知吐些什麽字,可見雖有惜墨的叮嚀,棒子還是下的頗重。楊太後另辟一間小室,置了炭火,讓她在裏頭睡上一覺。早晨她沒醒,擔心是不是打壞了身子,錦瑟伸手一摸,幸好沒發熱。


    這種群芳凋零,萬木枯僵的時候,最怕寒氣借體虛出汗鑽進五髒六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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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內,楊太後興味索然的聽著沈氏的故事:


    “老尼嘴上搪塞,手卻把錢袋子揣到懷裏,告訴他:‘你等下穿成賣炭火的隨我回庵,我開後院門放你進來,隻要你舍得一頭青絲,剃光扮作女尼,就能久住庵裏。’後生聽從吩咐,果然沒有敗露,自此便與尼師們日日尋歡,夜夜行樂,恨不得幾團肉化做一團。”


    到這兒,楊太後實在不能不打斷:“太過不堪,什麽傷風敗俗的村話都拿到我麵前說!”


    沈氏含笑道:“外頭的故事都這樣,不似宮裏,事做得出,話卻遮遮掩掩。”


    又繼續講:“過了五六天,後生嫌庵中沒法沾葷腥,想起俗世佳肴來,遂出庵與親朋相約。外人見他沒了頭發,一問才曉得了緣庵做著此等勾當,有幾個血氣方剛的,難免生了髒念,央後生帶他們見識見識。後生一想,滿是女尼卻隻得他一個男子,委實不堪消受,就答應下來,用舊法子把密友都帶到庵中。


    “不止這些,他家原是京師大戶,與城中顯貴結交者甚眾,他淫心未滅,貪心又起,便欲借少尼們從宗室權臣子弟身上賺些油水。自此,堂堂馬家公子,甘願做起馬八六(拉皮條的)的勾當。姐姐,你道這樣的後生,會得怎麽個下場?”


    楊太後不屑道:“僧俗不辨,恣縱淫風,這故事若是在本朝,依律例,必會重杖處死。”


    沈氏搖搖頭:“他不但沒被處死,還得人庇佑,家裏出銀子捐了個廟,正建在了緣庵隔壁,順勢當起僧人,也開始收香火錢。廟裏設一子嗣堂,遇女香客前來求子,便安排到了緣庵住一晚,夜裏他再與密友從後門闖進去,化作送子觀音,為女香客送子。”


    “竟不敗露?”雖是猥辭褻語,可多少勾起了楊太後的好奇心。


    “那後生長得討巧喜人,凡是安排去了緣庵的女香客,大都在廟裏自己就動了心思。”


    楊太後不恥道:“你倒是清楚得很。”


    “我怎會不清楚?”沈氏像極了白溝河死寂河麵的眼神中,忽然閃出了光,“十年來,崇真寺每每舉辦佛會,他從未漏掉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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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外,宮女回來報給錦瑟說祖筠還昏著,嘴中呢呢喃喃和昨夜沒差,似是難受了一整夜。錦瑟向昨夜去接人的內侍打聽過,當時是鴛姒在場盯著。見好姊妹受此屈辱,她眼圈一紅,咬牙道:“往後絕不能讓那個蛆腸攪肚的婆娘好過!”


    話雖如此,坤寧殿她又得罪不起,現而今惟有期待楊太後替祖筠討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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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內,楊太後怔怔的瞅著沈氏,已經不知該怕還是該怒。


    如果沈氏下麵要說的話是如她所推測般,那將是何等的醜聞,世人會怎麽看待,她想也不敢想,猜也不敢猜,隻能環眼圓睜,打著磕巴問:“你...莫非你...你...做了什麽?”


    沈氏張嘴。


    “不,不,不...”楊太後連續三個“不”字打斷她,一隻手按著太陽穴命令道,“我不想聽你的口磣(不知羞恥)話,你住口,住口!”


    盡管自己什麽都沒說,沈氏還是選擇閉嘴,安坐在位。


    楊太後站起來,在鳳榻前來回踱步,埋頭看著地麵,喃喃教訓:“送你出去是為先帝,為大宋祈福的!現在可倒好,皇家…皇家的顏麵都讓你丟盡了!你說,他,那淫僧,他現在人在哪裏...不,你講實話,就隻有他?”


    沈氏眼睛動了動。


    楊太後擺擺手不讓她說:“別答我,別…我真是癡了,還能有何差別...”


    沈氏欠了欠身。


    “呆在那兒!”楊太後喝道。


    沈氏聽從吩咐。


    楊太後又坐下來,整個人癱在榻上,已經連氣也喘不穩。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好不容易平複了一點,楊太後一點不敢兩步站到沈氏麵前,開口便是!問:“你要我怎麽保你?”


    “我要他入玉清昭應宮。”


    啪——楊太後給了沈氏一耳光,狠狠咬出兩個字:“休想!”


    沈氏十分平和的望著她:“隻許你做撐目兔,不許我做無雄龜1?”


    楊太後又抬高手要打:“你...”


    沈氏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毫無愧色的申辯:“我,我好歹,還挨到了先帝駕崩。”


    太後半截子的話被堵上,張開的五指硬生生的合起來,她實在無言以對,但這不代表她自認與沈氏有相同的情形,至少,她懂得避忌。隻是避忌了又如何呢,沈氏的話半點錯都沒有,比起來,她才是真的羞於入土麵見先帝的那一個。


    沈氏將楊太後按到旁邊的座椅上,卻不曉得何時,她眼中居然噙出了淚水。她輕輕把淚珠兒拂去,在指尖撚了撚,用最溫情的語氣道:“不說我為避開紛爭離開皇城,就說先帝崩逝之前,早在章獻得寵的時候,咱們就注定活成寡婦了。”


    “姐姐,你每日梳洗的時候,就不曾仔細看過自己的臉?”沈氏將太後拉起來,將她拉到殿中一架銅鏡前問,“你看,那銅鏡中照出來何人的臉?不是你的,不是我的...是一個二十歲的寡婦,一個三十歲的寡婦!你甘願嗎?或是,章獻把官家給你撫養,你就甘願;或是,你得了章獻的遺詔,能同理軍國事,你就甘願;又或是,你成了堂堂大宋的皇太後,為這麽個名位,你什麽都甘願...”


    沈氏深深吸了一口氣,大聲說:“可我不甘願!”


    楊太後驚得渾身一哆嗦,斥道:“你,你怎有臉說的出口,你小點聲!”


    “我不怕!在崇真寺裏坐禪,統共三五百條戒律壓著我,戒得我得道超脫了。”沈氏豁出去了,撲通跪在地上,拽著楊太後的袖子紅著眼道,“姐姐,我老了,你守寡我也守寡,但你看我有什麽?你撫養過官家,我沒有;你騙得章獻許你替她看管朝廷,我沒有;你當上了皇太後,我沒有。姐姐,我求你,你茲當可憐我,施舍我,當我是個齷齪的蟲子,橫豎不在你慈壽殿蹦躂,你眼不見,心不煩,把那淫僧送到玉清昭應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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