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皇宮,禦書房內。


    趙恒先是命人摘去了木南蕁的鐐銬,然後又屏退了眾人,身邊隻留下了房葉海。


    木南蕁環顧四周後,麵無表情冷冷地問道:


    “陛下先是命人將民女的鐐銬卸下,隨後又將眾人都遣出去,難道不怕我弑君?”


    趙恒先是一怔,隨後嗬嗬笑了起來。他仿佛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不禁搖頭回道:“朕還真是不應該同你置氣,這樣的話你居然都能問出口,還真是個孩子!”


    房葉海偷偷看了一眼木南蕁後,走到趙恒身邊擔憂的說道:


    “陛下,老奴覺得是不是讓禁軍……”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趙恒便問道:“禁軍?叫禁軍做什麽?她是個孩子信口胡說,怎麽?你就讓她輕易嚇唬住了?她不敢!”


    “陛下……”房葉海雖沒有見過,卻也曾聽聞木南蕁輕功卓越,出手迅捷。


    於是,心中一緊手腳冰涼。


    趙恒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再勸了。


    隨後,又氣定神閑的看向木南蕁,說道:“你一定不敢!”


    “我為何不敢?”


    趙恒站起身來,踱步來到她麵前道:


    “你是個聰明孩子,絕不會在同一個問題上摔倒兩次。”


    木南蕁聞言,不僅冷哼道:“陛下還真是謬讚了,若論聰慧民女同陛下比起來,還是相差甚遠呢!”


    趙恒饒有興致的看著端詳著麵前的這個小姑娘,不禁仰麵大笑。


    他親手為木南蕁搬了一個繡墩,說道:


    “這不是心裏話!你身子虛,咱們還是坐著說話吧!“


    木南蕁聞言後一動不動,半眯著雙眼看向趙恒。


    在她的印象中,這個男人每次見到她的時候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他是大宋朝的天子,自然習慣了頤指氣使的麵對所有人。


    但是今天,當他獨自麵對自己這個小姑娘的時候,忽然間就轉變了態度。


    與那日在凝和殿中,當著寇凖和楊五郎的麵所表現出來的驚懼和害怕相比,這才是一個君王該有的膽魄與氣度。


    木南蕁頓時覺得,趙恒遠比自己想想的要可怕,麵前的這個外表儒雅的男人及其會演戲。


    此時此刻,他的心中應該是又在醞釀著什麽陰謀等著算計自己。


    “你……是不是恨死朕了?”趙恒與她對視,發現她神情緊張,眼神除了警惕與防備外還夾雜著些許憤怒。


    他不由得歎了一口氣,說道:“這普天之下,或許也就隻有你敢如此光明正大、心無旁騖的恨朕。這樣的態度朕來說,還真是寶貴的很!”


    房葉海聞言一驚,他知道皇後娘娘曾用自己的家族向楊家保證,定護木南蕁周全。


    於是,葉房海噗通一聲趕緊跪在地上乞求道:“請陛下贖罪,莫要與木姑娘生氣。您剛剛也說了,她還是個孩子,也自然無法體會到陛下的苦心。”


    趙恒皺著眉頭,輕聲斥道:“你能不能不打擾朕?能不能讓朕也說說心裏話?要不,你也退出去吧!”


    此話一出,房葉海和木南蕁兩個人皆有些回不神兒來。


    按照趙恒以往的脾氣,此時應該雷霆暴怒才對。


    如今這樣的態度,不禁讓人想起“君心難測”這四個字。


    奈何,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房葉海無奈之下也隻能跪在一旁不再說話。


    “其實,這世間恨朕的人絕不單單隻有你一個。我的兄弟,我的臣子,又或是我的敵人,他們都有理由來恨朕。隻不過,他們與你卻不同,這些人隻敢將這恨意壓在心底。”趙恒苦笑一聲,繼續說道:“沒有人會理解朕的孤獨,在這絕頂之上除了恭敬之外便再也感受不到其他。所有的愛、恨、情、愁都可以被恭敬所代替。”


    木南蕁看著坐在自己麵前的趙恒,竟然感受到了看到了他周身的無限落寞。


    就在這一瞬間,她竟然心軟了,竟然會有一點心疼。


    但是,這樣的情緒也就隻是一瞬而已。


    因為,木南蕁立刻就想到了無辜往死的梧桐苑中人。


    一想到自己的親人都是因趙恒才送了命,她剛剛軟下來的心腸便又恢複了之前冰冷。


    木南蕁雙手疊於身前坐在繡墩上,一臉嘲諷地說道:


    “其實,除了恭敬之外他們還有懼怕。而這些,也不過是陛下自己造成的。”


    她言下之意,趙恒如今的孤獨根本不值得同情。


    “懼怕?他們懼怕的不過是皇權而非朕!如果皇權此時落在你手上,他們也同樣會懼怕你!”


    木南蕁搖了搖頭,不禁替忠心耿耿的滿朝文武和軍中將士而感到心涼。


    她問道:“陛下如果這樣說,那麽楊家的忠心又算什麽呢?除了楊家,朝廷上還有許多對您忠心耿耿的臣子。若今日這番話被他們知道了,豈不寒了人心?”


    “他們是對大宋的百姓忠心,是對這大宋的江山忠心,於朕毫無關係。小丫頭,你以為這孤家寡人的稱謂是曆代帝王無病呻吟嗎?”


    趙恒的這一番言論,讓木南蕁陷入了沉思,她想起了之前佘賽花對自己說的那些話。


    她說,楊家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大宋的百姓。


    木南蕁曾以為,佘太君的這番話是作為臣子“不足為外人道”的密語。


    卻不曾想,這居然是君臣之間無需多言的默契。


    彼此心知肚明,整日裏卻依舊在朝堂之上做戲。


    木南蕁以前總是覺得江湖險惡,而如今她忽然又意識到了廟堂的奸詐。


    假如江湖與廟堂皆無淨土可言,那麽此又為誰之過呢?


    趙恒端坐在上,看到逐漸陷入沉思的木南蕁,他知道自己說的話對方聽進去了。


    壓在胸口的那顆大石頭,忽然間便減了重量。


    趙恒清楚,自己在為一天胸間的那塊大石頭就不可能消失。


    “陛下,您與我年紀相差甚遠,家世背景也毫無相同之處。為何今日,要對民女說這些呢?”木南蕁抬起頭直視趙恒,將自己心中的疑惑問出口。


    趙恒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說道:


    “自唐朝滅亡之後,中原便形成了藩鎮割據、自擁為王的局麵。中原百姓長期遭受戰亂之苦,民不聊生、哀嚎遍野。在那短短的五十七年裏,中原這片土地上不知道更換了多少個統治者。統領的將軍們時常變臉,一個不開心便舉兵鬧事。朕雖然沒有親眼見過那樣的場麵,可僅憑想象也能知道百姓們過得什麽樣的日子。所以,當太祖皇帝統一了十國之後便整日憂心,大宋會重蹈十國的覆轍。雖然他老人家也曾統領千軍萬馬,可當做了皇帝後卻不得不請人替自己帶兵。如此一來,他同樣也會處於被推翻的恐懼之中。所以陳橋兵變後,便有了杯酒釋兵權。這是皇帝的寡恩,更是情勢之下的無奈。”


    “可是陛下,民女……”


    木南蕁張嘴剛要說話,卻被趙恒打斷。


    他朝擺了擺手,說道:


    “這天下名義上是皇帝的,可實際上呢?當皇帝治理國家的時候,他的權利就會受到許多牽製,尤其是當其性格軟弱,態度不夠強硬,手段不夠殘忍的時候。很容易,就做了他人的傀儡。所以當朕的心中憋屈了,苦悶了又當同誰去說呢?前朝的大臣,還是後宮的嬪妃?不能說,誰都不能說。朕既然擁有了無上的皇權,就自然要承受它帶來的痛苦。這些話原本不該對你說,可誰讓歐陽靖去了呢……”


    當木南蕁聽到“歐陽靖”這三個字的時候,便再次想到了梧桐苑眾人的無辜。


    她紅著雙眼咬牙問道:


    “所以,當陛下心裏有苦悶的時候,就用無辜人的性命來尋求開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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