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醫生扶了扶掉到了鼻梁上的眼鏡,小聲地說道:“這次好像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是上頭特批下來探望你的。連時家都不放在眼裏,不知道是什麽來路,你要千萬小心。”


    時九聞言微怔,真正要小心的,是來見她的人吧,畢竟她可是偏激的精神障礙者……她笑著說道:“他們是來接我的,不用擔心。”


    “對了,提前祝你新婚快樂了,沈醫生。記得給我留一把喜糖,我還會回來的。替我和大家道個別,這麽多年,多謝關照了。”


    沈醫生倒吸一口氣,時九這話信息量有點大,他有點反應不過來。他一個單身十多年的家夥,哪來的新婚快樂?


    而後他想到了時九那出了名的神神叨叨,喜不自禁地想再問一句,但他們已經走過了三道門,到了探望室。


    不過這些人難道真的是來帶走時九的?那他們要帶時九去哪?又要利用時九為他們做什麽?


    他可不相信從少年時期開始就一直住在精神病院,與外界幾乎毫無聯係的時九,會認識這麽大名目的人,一定是他們看到了時九身上的某種利用價值……


    但那都不是他一個精神病醫生能幹涉的事情,更不是身為精神病人的時九能拒絕的事情。


    探望室外麵站著兩個帶著墨鏡,穿著西服的保鏢,沈醫生留在了探望室外麵,時九獨自走了進去。


    座椅上坐著一個穿著一身黑色西服的男人,他頭發大半是白色的,臉上滿是皺紋,眼睛精明而犀利,嘴唇抿著,看起來雖然是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家,身形卻很結實,看起來孔武有力。


    他身後左右各站著兩個保鏢,就和站在門口外麵的那兩個保鏢一樣的打扮。


    在時九進入房間之後,那些保鏢們就一直提防地盯著她。


    時九不慌不忙,神色坦然坐到了老人對麵的座位上。


    “時小姐,很榮幸見到你,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和我談一筆生意。”他的語氣不容置喙,神情很強硬。


    說著,從西服的領口裏掏出來了一塊黑色燙金的名片,從桌上滑到了時九的手邊,時九動了動手指,將那塊名片挪正。上麵寫著,mrp新能源製造公司cfo,財務總監宋錚。


    時九皺了皺眉,完全沒印象啊,應該是最近這些年發展起來的公司吧,不過光看這價值不菲的名片,還有宋錚的衣著打扮,她大概就了解了這個公司是多麽地財大氣粗了。


    她輕聲笑了,“您的語氣可不像是請求,更不像是榮幸,我很樂意做一場勢均力敵的生意,但絕不是您沒有酬勞地指使我幹活。”


    雖然隻是一個二十歲的女孩淺淡的笑容,卻讓對麵的宋錚感到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他能察覺到,這個女孩並不是狂妄的盲目自信,而是運籌帷幄的篤信。


    談判最重要的就是節奏,從時九進入這個房間開始,節奏似乎就被她掌握住了。


    宋錚麵色稍緩,這位“特殊的”姑娘,興許真的是他們需要的人……天才和瘋子,往往是近在咫尺。


    他語氣依舊強硬,不過比先前客氣多了,“無論時小姐有什麽要求,全部都可以實現,隻要你願意在我們公司任職。不過提前告訴你了,這是一個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的職位,而這個職位的任職時間,依據你的個人能力決定,可能會是一輩子,也可能隻是一年。”


    時九輕聲笑了,答道:“危險有時候也是一種好事,我待在醫院的生活雖然很愜意,但是唯獨有一點不好,那就是太安全了。”說著,她晃了晃手上的手銬。


    手銬嘩啦作響,不言而喻的“安全”。


    “我的條件很簡單,一,任職結束,我要帶走我的室友,許梵,徐溪,羅雅。你們之前應該調查過她們吧,宋先生。我要我的,還有她們的精神鑒定正常的鑒定書,這對你們應該不是難事。”


    聞言,宋錚看了一眼一旁的保鏢,保鏢從箱子裏掏出了一份協議書,還有一隻碳水筆,遞給了宋錚。


    宋錚將時九的條件寫在了空白處,字體端方規整,速度極快,他冷漠地說道:“那是當然,關於時小姐的親屬和朋友,我們都有詳細地調查過,從而評估你的能力還有精神狀況。好了,請繼續你的條件。隻是時小姐應該明白,一份鑒定書隻能騙騙自己,不能……”


    “那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我對自己的病,對她們的病到底是怎樣的嚴重程度還是很了解的,久病成醫這句話也不無道理。”


    “第二個條件,我要成為時家的家主,所有的財產,包括土地所有權。這個你們能做到嗎?我的條件,就這兩個,自由,和錢財。”


    宋錚眯了眯眼睛,“這都不是問題。”他繼續寫下了條件,將協議書遞給了保鏢,揮了揮手,保鏢將協議書放到了黑色的保險箱裏,隨即走出了房間。


    醫院下麵有他們的車子,裏麵有專門的打印機,還有專用的印章。


    而在保鏢回來之前,房間裏都是死氣沉沉的,沒有人說話,時九隻是用她那嚇死人不償命的微笑,默默地注視著宋錚。


    她數了九百九十九下才等來的契機,就是現在了。


    看過了一遍她自己的條件,確認無誤後,時九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手指印上了紅色的印泥,按下了手印。


    結束了這一切後,宋錚走了過來,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鑰匙,打開了時九手上的手銬,淩然的麵容難得地露出了一抹笑容,隻是笑得很滲人,“合作愉快,時小姐。”說著伸出手,想握個手。


    時九依舊溫溫和和地笑著,“對不起,宋先生,我有潔癖。”說著,挑了挑眉,揉了揉自己手腕上的傷痕。帶手銬太久了,突然失去了桎梏,她竟然有一種曠日已久的感覺。


    宋錚麵色僵硬,有些尷尬,他一個大集團的cfo,被一個毛頭小姑娘拒絕握手,還真是夠丟臉的,他冷哼一聲,說道:“無禮的後輩們。”


    時九的耳尖動了動,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那就走吧,合約從今天開始生效。”宋錚轉過身去,招手示意保鏢,將時九看住,隨即打開了門。


    於是便有了這樣的景象,時九跟在保鏢的中間,宋錚走在前麵,就像她是某個重要人物一樣。


    時九也就隻有小時候,當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享受過這種待遇。


    白日的陽光是那樣地刺眼,那樣地溫暖,像是要燙破時九常年不見光的皮膚一樣,她伸出手,而後又縮回了自己的袖子裏。


    外麵的陽光,和病房裏,從那扇四四方方的鋼化玻璃窗透進來的陽光是不同的,她很喜歡。


    她身上的藍白條紋病服,還真是和這麽好的天氣不相配啊……


    時九默默地轉身,回頭,看向了醫院的牌子,a市精神疾控中心,和當年她走進這裏的時候一模一樣,還是刺眼的紅。


    當年,她就沒想過自己還能再出來。


    她能預料到別人的命,卻沒預料到自己會在這裏耗費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時光,好在,現在她還是個人樣……


    她還會再回來的。


    隻是下一次,她一定會帶著她的朋友們起離開,在陽光下,像平常人一樣生活。


    真想,現在就摧毀這裏。這種願望是那樣地強烈,以至於她的指甲嵌入了自己的掌心,掌心的皮膚都開始沁出血來也毫無所覺。


    宋錚看著鮮血順著時九的手指,匯集在指尖,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提醒道,“時小姐,你的手心流血了。”


    時九漆黑的眼眸裏醞釀著驚濤駭浪,唇角依舊帶著波瀾不驚的微笑,鬆開了雙手,溫和地說道:“宋先生要習慣這種事情,畢竟我也不是什麽正常人。但你放心,我不傷害旁人的。”


    我一般,不親自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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