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rp新能源製造公司的頂層實驗室裏,時九的身上穿著一層黑色的傳感服,她的頭部,頸部,腕部,踝部,都連接著神經接駁器,全身浸透在感官剝奪水箱裏。


    在感官剝奪水箱裏,人就像是海水中的一條魚,看不見,聽不到,聞不到,甚至連自己身體的溫度也感知不到,但五感之外的感官,第六感,第七感,會從像是灰塵一樣的渺茫,不斷地放大擴展,直到占據整個身體。


    “你正在穿越另一個維度,一個不僅有聲有圖,還包括思維的維度,它在光和影之間,在恐懼的深淵,在科學和超自然的交界,這是一條用以救贖的黑暗道路,而你,已經來到了這個世界。”


    一個陰暗而詭譎的聲音傳來,像是女人的聲音,又像是小孩的聲音,像是好幾個人在一起說話,又好像什麽都不是,但如果僅憑這兩句話就想嚇唬住她,顯然是看輕了她在精神疾控中心裏待的那些年。


    那些病友們無厘頭的話語,可比這個可怕地多,導致她現在內心毫無波瀾,甚至還有點想笑。


    在現實世界裏,時九的鼻子流出暗紅色的鼻血,然而鼻血很快被一直更新置換的液體稀釋掉,因而沒有人注意到她的異常……


    穿著白色實驗服的研究人員密切地看著儀表盤上的數據變化,冷冽而嚴肅的麵容上帶上了輕快的笑容,對站在一旁的宋錚說道:“總監,她進入到那個維度裏了。而且各項身體數據都還在安全的範圍內,神經細胞正處於高度活躍狀態。”


    盡管這還是第一步,但於他們而言,這已經是一場勝利了。能夠連接到別的維度的人,百萬人中也未必有一個,他們也曾找到過一批人,但都在接觸到那個維度瞬間,精神被徹底摧毀。


    時九的存在,讓他們看到了成功的可能性。


    宋錚緊鎖著的眉頭微微鬆開,說道:“繼續密切監視,一旦發生危險,就要中斷實驗。”


    “當然。”研究員答道。


    時九睜開眼睛之後,就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孑然不同的世界。


    盡管在實驗之前,宋錚就已經告訴她,在實驗過程中,她會到另一個世界,體驗另一種人生,而她的任務,就是滿足她腦海裏的那個聲音,提出來的任何要求。


    這是一個冬季的夜晚,雪花紛繁而下,洋洋灑灑的,周圍很暗,沒有一點光亮,她的腳踝很疼,她伸手去觸碰,是濕漉漉而黏膩的感覺,空氣裏帶著血腥味,這種感覺她很熟悉,她的腳踝在流血,粗略估計,應該是骨折了。


    她現在在一個斜坡的下麵,身體躲在一堆大石塊的後麵,斜坡上麵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手電筒的光四處照著,大概在尋她。但好在她現在身上穿著羽絨服,頭上戴著毛線帽子,倒不算太冷。


    那個陰暗而詭譎的聲音再次在她的耳邊響起,“快跑,那些人一旦找到你,就會做出不好的事情。”聲音裏帶著毫不掩飾的急促,像是這一切她都經曆過一樣。


    時九垂著眼眸,心道:“腳受傷了,現在逃跑反倒會被發現。等雪下大了再跑。”


    她蜷縮在石塊的後麵,一動也不動,腳疼地厲害,但她卻感到一種莫名的愉快。疼痛感,讓她覺得自己還活著,真實地活著。


    雪越來越大,空氣也越來越冷,時九身上的溫度在一點點地喪失,她覺得很困,很累,甚至連呼吸都懶得呼吸了。


    尚存的理智告訴她,這樣下去,她會凍死在這裏的。


    她伸出手指掐自己的手掌心,好讓自己清醒一點。


    一個多小時之後,上麵的腳步聲終於都停止了,大概都走了。世界又恢複地一片漆黑,隻有落雪的地方白得發亮。


    盡管有石塊的阻擋,但此時,時九的身上還是被一層薄雪所覆蓋,她的睫毛上結了一層冰霜,腳踝上的傷口也已經被凍地麻木了。


    她伸手在石塊周圍摸索,在冰涼的雪地裏摸到了幾根樹枝,將毛線帽子扯下一根線頭,扯下來一小團毛線,用牙咬斷,將毛線綁在樹枝上,將腳踝固定住。


    她問道:“那些人都走了,我該怎麽走,才能離開這裏?”


    那個聲音答道:“斜坡下麵是凍住的河,沿著河邊走一個小時,就能到市區,上麵是馬路,不過這裏是郊外,大半夜可能打不到車。”


    時九吸了口氣,說道:“走一個小時,腳可能會廢掉的,還不如往上爬,到斜坡上麵去,如果是馬路的話,說不定晚上就有車經過了。”


    “你和我說說話吧,我怕自己凍死在這。”時九往斜坡上麵一步步往上爬著,動作緩慢但極為穩當。


    那個聲音裏帶上了些許人氣,她有些驚訝地說道:“你怎麽會攀岩的,你是什麽人?”


    時九在心中答道:“當年我室友,一個叫徐溪的姑娘,要飛躍醫院,硬生生拉著我們幾個人一起爬醫院那十多米的高牆,偷偷摸摸在病房裏練習了一個多月,好不容易爬上去了,結果才發現下不去。這斜坡,可比那牆好爬多了。”


    那個聲音又問道:“你是得了什麽病?”她似乎有點同情時九,但正是這份同情,讓時九沒忍住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偽裝的太久,假麵也會出現裂縫。


    “精神障礙,主要是自虐傾向,以前還有點雙相情感障礙,靠自虐自己治好了。我叫時九。”時九答道,說著,嘴角露出了一抹溫和笑容,“那你呢,你是鬼是神,還是這身體的主人。”


    聞言,那個聲音下意識地答道:“當然是這身體的主人。”聲音裏透露出對時九的畏懼。


    精神障礙,在她的認知裏,就是瘋狂的,無理的,可怕的…


    時九在她的眼中突然變得可怕了起來,誰知道她會不會虐待她的身體,又會做出什麽樣的舉動……


    “你不要怕我,畢竟我也不是什麽惡人。”時九寬慰道,她就知道會變成這樣。


    倒是讓時九覺得吃驚的是,這個身體的原主人是這樣一個怯懦的姑娘,隻是一句她是一個精神障礙者,就把她嚇成了這樣。


    “我猜也是。雇我幹活的那些人讓我滿足你提的任何條件,除了你是這身體的主人,也沒有別的可能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時九溫和地說道。


    那個聲音頓了頓,沉默了片刻,就在時九以為她不想回答的時候,她答道:“我叫林梓,是個鋼琴演奏者……”


    她的聲音像是從地獄又回到了人世,清涼而沁人心脾,“我是被人害死的,死的時候,兩隻手,兩隻腳都被砍斷了,身敗名裂,爸媽出車禍,眾叛親離,連個葬禮都沒有……隻要你幫我報仇雪恨,我就會把自己的魂力給你。”


    時九基本上算是明白了,敢情mrp公司開發的新能源,是這個能源。


    未卜先知的能力不是人人都有,林梓對自己的結局那樣的清楚,讓時九覺得很奇怪。


    她目光沉沉的,問道:“你怎麽知道那會發生,興許那隻是你對未來的恐懼,讓你有了不好猜測。”


    林梓悲傷地說道:“我也希望那隻是一場夢,但那就是現實,是我已經經曆過的事情,就像是今晚這陣大雪……”


    “現在的時間,還是一年前,最糟糕的事情還沒有發生,你幫幫我……時九……幫幫我……”


    時九這時候已經爬到了斜坡的上麵,她的額頭沁出了汗水,身體冒著一層熱氣,稍微暖和了一些,她蹲在馬路旁邊,說道:“林梓,你想我怎麽幫你?”


    “就算是灰飛煙滅,我也要那些人血債血償!讓他們下地獄!”林梓的畫風突變,聲音變得尖銳刺耳,突然拔高了好幾個度。


    “啊,啊,啊……”


    時九無奈堵住耳朵,但林梓的聲音卻不小反大,她無奈地說道:“這麽喊不累麽,歇歇嗓子,又不是讓你去唱高音。”


    聞言,林梓果真安靜了下來。


    馬路上傳來了一陣汽車鳴笛聲,一個急刹車,在時九的麵前停了下來。


    亮眼的燈光讓時九不由得伸手擋住了眼睛,她的腳踝疼地厲害,勉強站起來。


    她隨即看見一個身材挺拔而頎長的人,從車上走了下來。


    他綺麗的眉眼,冶豔的唇,瓷白的皮膚,這世間所有絕美的顏色像是都被他占據了,他臉上帶著漫不經心又有些輕蔑的神情,身上穿著一身筆挺的黑色西服,然而,即便那樣沉寂的黑色,穿在他的身上,也有一種偃旗息鼓的意味。


    時九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覺得自己看到了白日的光,明晃晃的,刺眼又燙人。她空白的世界裏,被一隻畫筆留下了一道濃墨重彩的痕跡,這個男人,是時九在她的世界裏,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好顏色。


    她原本固若金湯的世界,開始變得動蕩不安。


    她的身形晃了晃,心底產生了一種躁動不安而又陰暗的情緒,她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說:“小姐,請問你需要幫助麽?”


    他的目光落在了時九的腳踝上,那是時九應急處理,幾根灰棕色的樹枝,還有紅色的毛線。


    就在剛剛,時九還對它很滿意,但現在,她隻想扯下醜醜的樹枝,還有髒兮兮的毛線,好讓自己在他的眼中,沒有那麽狼狽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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