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九將校服外套脫下來,蓋在了頭頂,兩隻袖子係在脖子上,騎著自行車回家。


    門衛大叔坐在值班室,疲憊地打著哈欠。


    車輪經過雨水鋪滿的地麵,濺起一陣陣水花,但好在雨勢已經變小,並沒有先前那樣咄咄逼人了。


    路燈不怎麽明亮,一閃一閃的,撲朔迷離。


    她好像很久之前,又或者是不久之前也經曆過這樣的場景,又冰又冷的夜晚,她倒在江城的雪地裏。


    但有一個叫景止的人迎著風雪而來,擁她入懷,帶她回家。


    時九的記憶力其實很好,一年內見過一次的人就不會忘掉,聽過一次的話也會記得很清楚。


    但現在回想起和景止有關的一切的時候,記憶卻像是蒙了一層虛無縹緲的紗,看不真切,也觸碰不到。


    焦糖在時九身邊飄著,看著時九聳起的肩膀,雨水撲麵而來,順著她的臉頰滑落。


    “時姐姐,你在哭嗎?”焦糖問。


    時九答:“沒有,我從來都不會哭。”


    “嗯,那我給時姐姐講講開心的事情好不好。”焦糖笑著討好地說道,沒心沒肺的,幼稚的小屁孩。


    “好啊,那你先告訴我,那個解意你認識嗎?蟲家的同人畫集又是什麽,太太又是什麽?”


    焦糖聞言猛烈地咳嗽了起來,而後有些艱難地說道:“時姐姐,這個,那個,等回家了,我給你看那個畫集,你看了就知道是什麽了,不過事先說好了,你可不許嘲笑我……”


    時九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心情輕快了一些,她很樂意知道一些從前尚未聽聞的事情。


    “時姐姐,你是一個開心的大人嗎?還是一個不開心的大人?”焦糖繼續問道,眼神有點迷茫。


    她是一個還沒有機會長大的高中生小姑娘,她還尚未經曆過一個成人的世界。


    “有時候也會遇到高興的事情,但大多時候,總是遇到不開心的事情。”時九溫聲答道,“焦糖,我希望你遇到開心的事情會變多,在消失之前……”


    “等我消失的時候,時姐姐會去別的世界嗎?”


    “看‘門’是怎麽決定我的命運。”時九有些無奈地說道。


    “那個叫景止的人,是姐姐前世的愛人,那姐姐消失了之後,他會不會很難過。”焦糖漫不經心地問道。


    淅淅瀝瀝的雨水順著葉子滴在了馬路上,時九騎著腳踏車的步伐卻慢了下來,自行車憑借著慣性下坡,往著舊城區的方向。


    風過耳際的時候,焦糖清楚地看到了一滴淚水從睫毛上滾動了下來,滴在了時九的手上。


    “時間會帶走一切的,焦糖,他會忘了我,然後遇到新的人,繼續好好生活下去。”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著,自己也並不確信。


    “我其實從來都沒在那個世界真正地存活過,他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名字。”時九苦笑著,抿著唇,笑得比哭還難看。


    焦糖開始相信,成年人的生活並不總是快樂,甚至不快樂是占大部分,又或者短暫的快樂之後,是漫長的不快樂。


    “時姐姐,你現在又遇到他了,你還會再喜歡他嗎?”焦糖輕聲問道。


    “我隻是個過路人,焦糖。”時九答道,溫和地笑著。


    仿佛剛剛苦澀的眼淚,隻是焦糖的錯覺。一回神,時九還是那個溫和又可靠的執行者。


    景止,再遇到你的時候,我還是會喜歡你,隻是這一次,我隻想沉默地愛著你。


    吾之蜜糖,彼之砒霜。


    我什麽都給不了你,除了最終,離開你。


    對不起,景止。


    到店鋪的時候,店裏的燈還亮著,焦清雲和裘大娘正在樓下和麵,等著淩晨的時候就包包子,蒸包子。


    早餐店的作息都是這樣日夜顛倒。


    見時九濕噠噠地回來,焦清雲開口就嗬斥道:“你這孩子,昨天晚上就提醒你今天有雨,把傘塞書包裏,這下好了吧,被雨淋濕了一身。”


    “趕緊去洗澡去,晚飯也不回來吃,開學第一天就不知道你忙活什麽?”說著,焦清雲瞪著時九,筷子往攪拌好的菜餡裏一扔,轉身往廚房去。


    裘大娘去洗了把手,從櫃子裏拿了一條幹淨的毛巾出來,給時九蓋到了頭發上,仔細地擦了幾下,輕聲道:“快去洗個澡吧,不要著涼了,你媽媽給你下餃子去了,韭菜豬肉的,你最喜歡了,洗完澡就下來吃飯吧。”


    時九不覺莞爾,笑著點了點頭,“那我上樓去洗澡了,奶奶。”說著,放下了掛在胸前的書包,轉身上樓了。


    焦糖的家人真的很好,她也曾經有過家人……


    時九下意識地手覆在心髒上,那裏還在隱隱作痛,鋒利的叉子沒入肌肉,直衝心髒的感覺,現在回想起,依舊刻骨銘心。


    林梓曾經問她,為什麽不喜歡叉子,當時她沒有回答,覺得她們的時間還有很久,但最後也沒機會記得。


    她的手垂了下來,去房間拿了幹淨的衣服,去衛生間衝了個熱水澡。


    當一個孩子真好,有人會關心你吃沒吃飯,外出有沒有帶傘,等你回來的時候,還有碎碎念擔憂的嘮叨,還有幹淨又暖和的毛巾擦頭發。


    時九對於自己的父母,最後的記憶就是一把銀叉沒入肌肉,直逼心髒的痛楚感。


    她不記得自己當時闖了什麽禍,大概是某一句成真了的胡言亂語,讓所有人都討厭上了她。


    對於未知力量的恐懼,人們總是會傾向於用厭惡,鄙棄,以此來掩飾他們並不害怕。


    “執行者也有父母嗎?”焦糖問道,她對於時九的好奇心,像是對一個外星人或者是ufo。


    “有啊。”時九答道,她洗好了澡,一件件地穿上衣服。


    “哎,那時姐姐的父母,是什麽樣的人,時姐姐長得和他們像嗎?”焦糖孜孜不倦地問道。


    時九陷入了沉默,繼續穿衣服,隨即笑著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他們長什麽樣子了。”


    有的事情會隨著時間淡化,比如記憶。


    她的父親似乎是個威嚴而嚴肅的人,母親卻很溫柔,白色的長發披在肩上。


    他們愛她嗎?還是恨她?但那些似乎已經並不重要了。


    因為她已經被他們拋棄了,從很久很久以前……


    時九換好衣服下樓吃飯,焦清雲已經煮好了餃子,韭菜豬肉的,放了一小碟的醋裏麵放了一勺辣椒油,又酸又辣。


    “慢點吃,小心燙,現在知道餓了。”焦清雲依舊在念叨,現在大約已經消氣了,微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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