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皇帝宇文毓的禦書房內,除了兩三個擬詔的內史和常侍宮監外,此時,太師、大塚宰宇文護也在座。


    這年冬天,從秋到冬,整整三四個月裏未見一滴雨雪。殿外,寒風呼嘯著翻過四處的宮牆和台階,聽上去厲烈嚇人。


    房中攏著的一大盆炭火稍稍驅了些寒意。


    因不是正式覲見朝臣,大周明帝宇文毓隻穿著一身素色的棉袍。宇文護也隻是一身的家常袍服。


    做為輔國重臣,在朝議之上,因宇文護的左右幾番提議,明帝已詔準晉國公宇文護開始享受仗劍著屨上殿,且享受不施跪拜之禮的殊遇了。


    君臣相對,明帝對太師口稱皇兄,溫文爾雅,以家禮相待。宇文護卻顯得心事重重,目光沉澀。


    他今天一是奏請晉遷他的幾個心腹為柱國將軍,二是請詔殺陽平公李遠。


    溫良寬厚的明帝露出了為難之色。


    明帝心內明白,宇文護名義上是因為李遠的子侄謀亂,李遠知情未舉。其實,真正的原因是最近的朝議之上,性情一向梗直的李遠幾次與宇文護公然爭辯的原故。


    雖說明帝不願誅殺朝廷功臣,然而,自己手中並無半點軍國實權,宇文護說是奏請自己詔準,原不過是出於虛禮,通告自己知道罷了。


    其實,在閔帝時期,宇文護便一向都借皇帝的名義誅殺異己。如趙貴,李植,孫恒,獨孤信等一幫子朝廷文武,全是死在他的手中。


    明帝沉吟了一會兒說:“朕初踐大位,曆練未深,諸事但憑太師主張。四弟宇文邕一向宏達忠厚,請太師一並晉為柱國將軍罷。”


    宇文護見明帝諸事皆準,隻不過要再添一個徒有虛名的柱國之銜,樂得送個順水人情,於是,即命內史擬詔下旨。


    太師去後,明帝怏怏不樂的返回內殿。


    伽羅此時正和大姐一起在殿內逗小安煦玩耍,忽聽宮監稟報明帝回宮,見眾人一時俱都垂手肅立,伽羅急忙也要行禮時,明帝一麵在宮人的服侍下脫下鶴氅錦裘,一麵揮揮手說:“七妹免禮了!彼此至親骨肉,以後沒有外人時,別行這些常禮了。”


    伽羅忙道:“謝陛下隆恩。”


    明帝笑道,“聽聽,這裏話還沒落音呢,又來了。再說,眼下,我還沒有親政呢,不過和以往一樣,何必這麽拘謹,倒顯得生分。”


    伽羅見大姐夫在自己麵前說話,竟沒有用“朕”字,既感親切又有些意外。


    小安煦因見父皇回宮,便嚷著要父皇抱抱。明帝把小安煦抱在懷裏,一麵逗她樂,一麵和伽羅姐妹說著家常閑話。這種感覺,使伽羅覺得仍舊回到了往年兄弟姐妹相聚時,無拘無束,親情融融。


    姐妹正家常閑話,宮監稟報,輔城公宇文邕求見。


    伽羅要回避,明帝攔著道,“都是骨肉至親,好容易聚在一起回避什麽。”說話間,就見宮人掀開棉簾子,宇文邕已來到殿內。


    宇文邕見了長兄明帝,納頭就要拜,明帝笑道:“瞧,又來一個多禮的。免了!免了!給老四看坐。”


    轉臉又對伽羅的大姐笑道:“如今這般,外人麵前倒也罷了。骨肉兄弟姐妹,竟你也禮、我也禮的,一下子還真讓人不習慣。”


    宇文邕見大哥如此說,嗬嗬一笑,問了皇嫂好,又問伽羅好,小安煦見叔父到來,又從明帝的懷裏趔著身子要四叔。


    伽羅隻看小安煦對宇文邕這般親熱,便知也是常來常往慣了的。


    宇文邕一把接過安煦抱在懷裏,從懷中摸出一個圓溜溜的琉璃球來,卻舉得高高的逗她,小安煦伸手就去搶,一時夠不著,又是叫又是跳的,眾人都看著她笑。


    宇文邕逗了一會兒小安煦,又和大哥大姐說了會兒家常話,轉臉對伽羅說:“七妹,我正要派人到隨國府下貼,後天是家母的壽辰,家母專意交待我,怕我忘了請你過府去吃酒。”


    伽羅笑道,“就算你忘了,我也忘不了。我見今年的天氣越發陰冷了,知道伯母的腿疼病年年老犯,我給伯母做了一對暖膝,昨天就完工了。”


    宇文邕望著伽羅,滿臉感激的說,“如此,又勞七妹親手縫紉了。”


    伽羅一笑,“我雖不精女工,親手所縫,畢竟算是一份心意吧。”


    大姐慈愛地望著伽羅,對明帝說:“我這個妹妹,若論這些做人的禮數,實在讓我這個做大姐的感到愧疚,我竟連她的一半都不及了。”


    明帝笑道:“我早就想七妹也嫁到咱們家的。當年,若不是趕上太祖身子有恙,後來又和突厥聯姻,這個七妹,早已是我們宇文家老四或是老五的媳婦了,哪裏輪上那羅延那小子呢?”


    大姐和宇文邕都笑了起來,伽羅的臉卻騰地紅透了……


    父親薨天轉眼就是整整一年了。


    有關父親的祭日,伽羅事先囑咐大姐,為了避嫌,也為了大姐夫眼下尚未親政,大姐決計不可以參與任何祭悼父親的活動。她和四姐在城外私下父親的墳前,替諸多兄弟姐妹悄悄祭奠一番就是了。


    父親的周年祭日這天,伽羅悄悄約了四姐獨孤毗羅,以踏青為名,乘車出城,攜著祀品,悄悄來在城外父親的墳前時,遠遠地,便發覺父親墳前有一男一女兩人,正在焚香上奠,旁邊樹上還拴有兩匹馬兒。


    近前一看,原來竟是五姐波羅和五姐夫宇文述夫婦。四姐卻全當沒看見五妹夫婦一般,兀自將祭品拿出來,焚上香火,倒地就哭。五姐夫宇文述見了伽羅,顯出一臉的愧色。伽羅怕五姐老是悶在心裏會毀了自己的身子,勸了五姐一會兒,又和五姐夫說了會兒話,問了外甥宇文化及長高了沒有,因怕眾姐妹聚在一起會招人嫌疑,便囑咐五姐和五姐夫先行回城去了。


    在父親墓前,伽羅跪在那裏,一麵攏著紙錢香火,一麵默默沉思:原以為,大姐貴為一國之母的皇後娘娘,獨孤家族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誰承想,大姐夫成了又一個傀儡皇帝!


    伽羅清楚,現在的大姐夫,稍有不慎,下場很可能和他三弟宇文覺一樣。如此,真不知二十有五的大姐夫,還要熬到哪年哪月,才能有出頭之日?


    如果宇文護根本就不打算還政於大姐夫呢?如果宇文護根本已經有了謀篡的打算,將置大姐夫於何地?


    伽羅突然打了一個寒噤……


    父親祭日的頭天夜裏,大周皇後獨孤金羅突然夢見了死去父親。父女夢中相見,大姐一覺驚醒,一夜悲情難抑,珠淚沾巾,竟再也忍不住要哀悼亡父一番的心思了。


    待明帝早朝離開之後,大姐便悄悄更上素服,帶領心腹宮人何泉和宮女綠珠兩人來到禦苑,尋了一處僻靜之地,令何泉守在園門不許放閑人進來,選了一塊青石,命綠珠擺好香爐,遙對娘家舊日府坻的方位,大姐燃了紙燭和香火,又灑酒三巡後,不覺淚如雨下。


    三叩九拜,祭奠了一番亡父,一時念及仇人宇文護逼死父親後,驅散合府老少,使一個輝煌的大司馬府老老少少四處流落。接著,又狠心廢弑了隻有十多歲的三弟宇文覺,如今,又軟硬兼施地扶立了自家性情溫弱的夫君做了個傀儡皇帝。而他自己仍舊專權擅政,誅殺舊臣,搜刮資財,扶植黨羽……


    名義上貴為天子的夫君,竟比往日活得更無奈了。無論宮裏宮外,時時處處都有人監視。每每回得後宮來,便唉聲歎氣,憂慮家國運命……


    想到此,大姐一時恨不得將奸相一把掐死,食其肉、飲其血,方解心頭之恨!


    明帝滿腹心思地退朝回到居宮時,獨孤金羅已從後園祭悼亡父歸來多時了。


    自做了這個陛下以來,一直都是這般神情抑鬱。起初金羅還詢問一番,漸漸地也習慣了。


    此時,她已命人備好了早膳,見陛下歸來,親手為他更上常服,服侍他用了早膳。小女兒安煦坐父皇膝上,金羅奉了新茶過來,明帝剛剛捧起來,還未及品上一口,就聽宮監報:“太師、大塚宰、晉國公求見”,明帝一個請字還未落音,就見宇文護早已高首闊步、旁若無人地一路邁進殿來。


    明帝賜坐的當兒,順手將懷裏的小安煦交給了旁邊的皇後。


    宇文護因見皇後也在殿內,一麵對她略點了點頭,一麵將一份奏表遞給明帝。


    宇文護出入陛下後宮如此隨意,未及後妃回避便徑直闖入,倒也並非全是他毫無顧忌的原故——宇文護的父親為掩護祖父陣亡後,便被叔父收留到了府上撫養。當年叔父常年出征在外,太師府諸多內務家事便委托他掌管。在府上多年,宇文護在幾位堂弟的生母或是弟媳們麵前一如兄弟家人。加上,鮮卑人原沒有漢人那麽多的風俗禁忌之類,所以,彼此一向也不大回避的。


    今天宇文護匆匆來到明帝的後宮,是因早朝時忘了稟明一樣事:北齊北豫州刺史司馬消難被北齊猜忌,派人密信願舉州來降。高陽公達奚武與大都督楊忠衝破敵國的圍追堵截,險中取勝,終於將司馬消難並老少家眷迎歸京朝。以功而論,奏請詔敕授予司馬消難滎陽公、大將軍之職,並請重賞楊忠和達奚武兩人。


    宇文護一向注重攏絡有功武將,每戰大捷,都是即刻晉遷賞賜。


    明帝低頭閱詔時,宇文護望了望抱著小安煦走出居殿的獨孤皇後的背影,覺得剛才好像有哪裏不大對頭——


    對!就是剛才,在自己剛剛進殿後,一眼望見皇後獨孤金羅,向她示以禮節性的微笑和點頭算是招呼時,這個獨孤金羅當時好像並沒有對自己還之以禮,甚至連微笑都沒有!


    而且無論是按常情還是禮數,她至少應該問候自己一聲、給自己倒一杯茶遞過來的。


    宇文護一麵與明帝說著話,一麵便在心內犯起了嘀咕:莫非,自己進門之前,皇後和陛下正在鬥氣?


    當他望著獨孤金羅的後背時,突然想起來:宮中對後妃雖無明確的服飾式樣,然而大體還是有些規矩和忌諱的。怎麽,剛才自己好像記得她一身的縞素之服?


    今兒是什麽日子?


    宇文護驀地驚出一身冷汗來——一年前的今天,不正是皇後之父獨孤信被自己賜死的日子麽?


    機敏的明帝發覺:宇文護離去之時,不知為何,臉色突然陰冷了下來。


    明帝從頭到尾地回憶了一番:自己剛才的舉止言談中,有哪地方做的不小心不禮貌,又惹得這位“太上皇”不高興了?


    宇文護離開後,獨孤皇後依舊抱了小安煦從側殿回到明帝身邊。因見夫君兀自發愣,便輕聲詢問:“陛下,太師又為何事難陛下了?”


    明帝搖了搖頭,正沉吟著,抬頭時,忽然發覺皇後今兒一身的縞素之服,驀然聯想起,今兒原是嶽父獨孤信的周年奠日!


    一時,什麽都明白了。


    明帝雖什麽也沒有說,一雙清碧明淨的眸子裏流露出了深深的憂慮和不安來……


    宇文護在一群屬僚諸將的簇擁護衛下怒氣衝衝地離開帝宮後,一麵陰沉著臉登上車輦,一麵在心裏咬牙切齒:“獨孤金羅,你這個賤人也不知輕重了!你悄悄祭拜罪人獨孤信倒也罷了,竟敢怨懟記恨於我?當初我沒有誅連你們兄妹諸人,如今,反倒把你們扶上了皇帝皇後之位!你不思報答我倒也罷了,竟敢恩將仇報!就算朝中三朝元老、百戰功勳,又有哪一個敢如此輕蔑於我的?我看你是真的活夠了!”


    宇文護怒氣衝衝地回到太師府,因見愛妾紫蕊親自用托盤端上來紅棗銀耳粥和幾樣點心小菜時,這才記起,自己從卯時冒著冷風一路進宮聽朝署政,直到這會兒,除了出門前隻喝了半碗稀粥,這會兒早已是饑腸嚕嚕了。


    他心思煩亂地一麵端起碗,一麵匆匆喝了一口粥,誰知粥是剛剛出鍋,太熱了些,又帶著怒氣忘了吹拂,驟然之間竟被狠狠地燙了嘴舌,直氣得一把將碗狠狠的摔在地上,跌得粉碎!


    紫蕊嚇了一跳,一麵使眼色令下人收拾,一麵將熱臉巾默默遞到宇文護手中。


    宇文護臉色鐵青,一麵揮手令紫蕊下去,一麵氣呼呼地命左右即刻召侯伏侯龍恩兄弟二人,並命司錄尹公正和膳部下大夫李安進府議事!


    此四人皆是他無話不談的腹心或是兒女親家。


    此事決不能再與賀蘭祥、於謹、尉遲綱等人計議了。他們皆是陛下的兒女親家,他們的未來的兒媳婦,正是皇後所生的女兒。隻怕話未出口,便會遭到他們嫌疑,反說自己氣量太狹小,跟一個女人家計較。


    然而,他太清楚了:天下很多事情,往往就是在女人那裏翻的船!


    四人聞聽宇文護之言,皆以為太師所患有理。


    李安道:“太師,獨孤金羅原本罪人之後,因太師之恩,才得有母儀天下之貴,她不僅不知感謝太師扶立大恩,反而恩將仇報!如此心胸狹隘之人,哪裏配為一國之母?太師不必煩惱,此事可以督促陛下下詔廢後,另外聘定冊立家世清白、性情嫻淑的功勳之女為後!”


    尹公正沉吟道:“廢後之計恐怕不大容易。我觀陛下與獨孤皇後兩情相悅,若皇後沒有觸犯後宮禁律的證據,陛下也不會輕易答應廢後,就算朝中百官麵前,也總得有個什麽說得過去的理由才行。”


    侯伏侯龍恩道,“太師,屬下以為,不如先為陛下多選天下美女入宮,隻要獨孤皇後不得專寵於陛下,自然平安無事。隻有陛下有了新寵,廢不廢後,處境也不過又一個長門宮的陳阿嬌罷了。”


    宇文護覺得這倒是個法子。


    於是便命內史上表,言說泱泱帝宮,六院虛設,內外唯四夫人而已。為使國祚繁延,龍嗣茂盛,故請陛下詔敕普選天下良家女子充實後宮,並請選聘二品以上功臣之女充實嬪妃之位。


    孰知,凡事都肯聽從宇文護的明帝,在詔敕普選天下美女之事上,竟是一反常態的反駁:“諸公自擁立朕入篡大位以來,朕聲德未建,寸功未成。非朕喜好簡約,皆因憂顧大周初興,黎民不富,軍資匱乏。九州未一,四方猶梗,朕願與諸公齊心協力,強國固本。以故,豈敢先飽一己之私欲而使天下生怨,神鬼共憤?諸公美意,朕雖心領,卻不敢依從。”


    於謹、尉遲綱見陛下反對充實後宮,原也不知內情,倒紛紛讚揚明帝起來。


    宇文護清知陛下與獨孤皇後情義篤密,見此計行不通時,越發心神不安了:與自己有著殺父之仇、又被陛下如此專寵的獨孤金羅,每天在陛下枕頭旁煸風點火,自己豈能活得踏實?


    不是他一定要與一個女人過不去,自打他輔政以來,想要謀除自己性命的人實在是前赴後繼。無論是廢帝宇文覺,還是宇文覺的左右腹心,及至朝中開國大臣趙貴,李遠,獨孤信等,竟是幾番預謀又幾番被自己平定!


    不是自己防範的緊,恐怕性命早已休矣!


    當今陛下的皇後獨孤金羅這般記恨自己,一定要替父報仇的話,他宇文護豈有未來?


    他豈敢掉以輕心?


    這年的天象實在是奇怪:從去年十月到今年二月末結束,竟然沒有下一場雨雪。而到了三月上旬的一天,突然之間天降大雪,鋪天蓋地,整整三天三夜,帝京長安內外竟是平地三尺,溝滿渠平。


    接下來的幾天,天氣雖說轉晴了,然而,一時間雪化冰銷,長安城大大街小巷夜間冰滑難行,白日泥濘滿地。行人車馬竟是步履維艱。


    帝宮裏,除了常值官每日在宮中處理積案和緊急軍報之外,因百官車馬著實難行,朝廷便發詔放了幾天的朝。


    不知何故,這幾天夜裏,伽羅一連做了好幾個相同的奇夢:大姐披了件長而曳地的黑衣,飄然而來又飄然而去,見了伽羅,竟然毫不理會地徑直而去。


    伽羅從夢中驚醒後,躺在那裏呆呆地胡想:這個夢大非尋常,究竟有什麽意思呢?


    於是,一直想著進宮看看。隻是望著泥雪滿地,清知路不好走,又怕弄汙了朝服,再說,也沒有什麽進宮的理由,故而猶豫了兩天沒有進宮。


    她哪裏料得到:原來,這個異夢,竟然預兆著一樁突如其來的奇禍——


    大周皇後獨孤金羅突然病了。


    這場病來得既突然,又莫名其妙。


    起初,皇後隻是覺得自己心內發熱發渴,不停的喝水,喝冰涼的冷水,接著便開始嘔吐腹瀉起來。


    幾個太醫輪番診脈問切,用了藥,折騰了好幾天,不僅不見病勢減緩,反倒一天天加重了。


    明帝連著幾天放朝,白天黑夜的守在皇後的病榻前。眼見皇後病勢一天天加重,一張英俊儒雅的臉也是憔悴不堪的,性情也顯得急躁起來,幾番欲下令處罰太醫的醫治無力。


    太醫驚惶相顧,卻手足無措……


    獨孤金羅原不想驚動伽羅的,病到此時,心下已經預感到事情不妙,這才讓明帝急召伽羅入宮。


    獨孤伽羅正和婆母兩人商議小姑五妹的婚聘之事時,突見大姐宮中的貼身侍衛何泉匆匆來到府中。


    一望見何泉的臉,伽羅即刻便猜到宮裏有了什麽事!


    伽羅急忙命人沏茶上點,誰知,何泉根本顧不上吃茶也顧不上落座,一麵口傳陛下和皇後聖詔,一麵就催伽羅當下就更衣,隨他一起進宮覲見。


    伽羅聞言吃了一驚,一麵更衣,一麵問何泉,“娘娘,她還好嗎?”


    何泉垂著眼睛說:“奴才回夫人的話,娘娘隻是想夫人了。”


    伽羅卻是不信:若無大事,姐姐不會命何泉親自來到府上,又立等著自己進宮。


    “娘娘是不是病了?”伽羅盯著何泉的臉繼續問。


    何泉猶豫了一下:“娘娘,娘娘的身子骨兒,是,是有些不大好。”


    伽羅突然聯想到自己做的那個異夢,一時間,手腳都軟了!


    此時車馬已經備好,伽羅也已更上了二品命婦的羽繡鞠衣,戴好了八鈿金飾,因方寸俱亂,在係結水蒼玉佩絲帶時,手抖得竟連鉤帶都捏不住了……


    待伽羅匆匆來到後宮姐姐的寢殿那時,一眼便望見躺在病榻上已瘦得不成樣子的大姐了!


    伽羅一看見大姐成了這樣子,頓時魂飛魄散!


    天啊!前後統共不過十來天的時間,姐姐怎麽一下子就成了這樣子?一張臉兒黃如蜜臘,兩隻眼窩深陷嚇人,說一句話竟要喘上好幾口大氣。


    伽羅握著姐姐的手,大姐的兩隻手冰涼得嚇人,伽羅一時心痛如絞,強忍悲咽問:“大姐,你這,這是哪裏不舒服了?”


    大姐勉強露出一絲笑來,“伽羅……你來了,姐姐,好想你。其實,也,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這般勸說著伽羅,自己一把握住伽羅的手,再也禁不住哽咽起來。伽羅突然聽到了小安煦的哭聲,尋聲望去,隻見兩個宮人在那邊哄著小安煦,因怕她擾了皇後姐妹倆的說話,不敢讓她到近前來。


    見安煦一直哭鬧,伽羅急忙跑過去,一把將她抱在懷裏,仍舊來到姐姐床前。


    小安煦許是感覺到了什麽,上前拉著母後的手,不停地哽咽著。


    大姐望著小安煦,越發流淚不止了:“伽羅,隻怕,姐姐,天命不久了。以後……你,你要常,常進宮來,看看,小安煦……可憐她,兩歲的孩子,就,就怕,沒,沒了娘親……”


    伽羅直覺得肝腸寸斷!她一手緊抱著小安煦,一手拉著大姐的手,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忽然,伽羅一麵強忍悲楚勸著大姐,卻聽到背後似有人在抽咽。


    轉臉去看時,原來,大姐夫帶著他的四弟宇文邕、五弟宇文憲兩個兄弟前來探望皇後。


    走進屋來,因見大嫂正與胞妹伽羅說話,不便上前打擾,便佇立在幔帷後等候。誰知竟聽到了大嫂與胞妹的一番令人心碎的話別,一時間,兩人皆禁不住悲咽起來……


    明敬皇後盛大而隆重的葬儀結束了。


    年僅二十四歲、美麗絕倫的大姐,榮華至尊的帝後生涯攏共不到半年,便流星一般永遠消逝在無垠的浩茫蒼穹裏。


    瀟瀟細雨、瑟瑟冷風中,素服喪冠的大臣和命婦們相繼離去了。


    陵園牆外響起一陣又一陣轔轔的車輪之聲。


    伽羅兀自於淒風冷雨中,一動不動的跪在大姐那巨大的墳墓前……


    大姐她究竟得的什麽病?為什麽連禦醫的說法都不一?


    伽羅曾在大姐大殮停柩期間詢問過大姐。


    大姐夫神情沉默、始終未作一語。


    大姐夫一定知道些什麽!


    伽羅越發疑駭了!


    這是自父親去後,伽羅再次曆經失去親人的打擊。


    大姐之死,令她再一次陷入了對災難的恐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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