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這下朱元璋和鬱新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反問道,鬱新馬上就意識到自己失禮了,不過好在朱元璋現在的注意力全在徐欽這邊,根本沒工夫和他計較這些。


    “不錯,就是借。昨日鬱尚書跟臣大致算過,刨除昨日早朝,文武百官捐獻的俸祿,新軍所需還有二三十萬兩的差額。本來這事,臣也沒辦法解決,可機緣巧合,臣想到了一群人,他們倒是有些積蓄,雖一家拿不出這麽多來,不過拚拚湊湊一下,解決這二三十萬兩,應該也沒什麽問題。因此,臣就大膽的想,不如朝廷就向這些人先借一點兒,打個欠條,等明年國庫寬裕些了,再還給他們就是。如此一來,既無需挪用他處的開支,又不耽擱新軍的編練,豈非兩全其美?”徐欽盡量用他們能聽懂的方式,將大概的情況解釋了一遍。


    聽完這個方法,朱元璋和鬱新都有些錯愕,君臣二人微微對視了一眼,再一齊看向徐欽,確認了他不是在開玩笑。


    “徐卿,此事你可有把握?誰願意借,借錢給朝廷?”朱元璋有些訥訥地問道。


    畢竟說是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可落到實際操作層麵上,私有財產的神聖不可侵犯早已開始執行了。皇帝和帝國政府,可以偶爾借由犯罪等借口,殺一批肥豬,可絕不能有事就去找人家,節奏是一個方麵,理由也是一個方麵,尤其是還要考量一個費效比的問題。可哪怕就是這樣,也造成了朝廷和商人階層的暗中對立和不信任。


    像沈萬三這種,自保能力差,而收益又極大的對象,搞一搞倒是可以值回票價,可現在為了區區二三十萬兩去做什麽得罪人的事情,那就有些得不償失了。至少在朱元璋的心目中是這樣想的,因為他壓根兒就沒想過真要還的問題。


    “回陛下,臣昨日已經大致詢問過了,也得到了肯定的答複。隻要朝廷公開發放給他們借條,標明借款金額,利息多少,什麽時候還,再以戶部用印,三十萬兩不成問題!”


    “什麽?!還要付利息?!簡直可笑!”朱元璋一聽,馬上就炸毛了。


    “陛下息怒,其實這是臣主動提出來的,其用意有三。”徐欽倒是不怕朱元璋發飆。


    經過這麽長日子的侍駕,他大概也摸清了這位開國暴君的發飆等級。


    第一級就是大聲嗬斥,或者順便摔個奏劄、茶杯什麽的,這種看起來最厲害的,實際上卻是最無關緊要,完全在可以說服的範疇之內,至少在自己麵前是這樣。再往上,就是臉色悄無聲息的陰沉下來,這大概就是要“認真玩”的意思了,不過隻要他還肯說話,那也還有挽回的餘地;如果他沉著臉不說話了,那就隻剩下求求情,看能不能保住性命。最高級別的發怒,則是臉色不變、陰沉少言、目露凶光,如果是這樣,那就基本上可以說是連求情的必要都沒有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裝什麽都不知道,避免自己被卷進去。


    所以朱元璋雖摔了奏劄,可徐欽還是不慌不忙地解釋到。


    皇帝陛下見他沉穩淡定,這怒氣也就提不起來了,隻是瞪了他一眼,示意他繼續講。


    “其一,此乃利國之事,早一日編練新軍,便可以早一日增強戰力,減少邊疆傷亡,甚至可以早一日消除邊患。長遠來看,功在千秋,為此付出幾千兩銀子的利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怎麽算都是劃算的。而且這也隻是為了能讓他們乖乖拿錢出來的小花招而已,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就是如此了。另外,這若覺得這‘利息’二字不好聽,朝廷還可以在這個‘債券’上做文章。臣之所以跟他們說,是要發行債券,其用意之一也在於此,朝廷是把一萬零三百兩的債券,按照一萬兩的價格賣給他們,一年之後再按一萬零三百兩的價格收回來,如此也可力保朝廷顏麵。其二,所謂商人逐利,隻要有利可圖,哪怕是蠅頭小利,也可讓他們趨之若鶩,朝廷隻要這樣精心籌劃幾次,他們嚐到了甜頭,日後朝廷但凡有個什麽大災大戰之類的,也不虞傾盡國庫而無所出了。其三,臣鬥膽還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把這個債券和朝廷派發下去的工程事務相結合,持有債券者,可優先獲得分派資格,大家必然更是踴躍購買。可是陛下您想想,若形成常例,那在各家商賈手裏為數不少的債券,總有些會遺失損毀,到時候,甚至不需朝廷做什麽,就可以自然達到平衡,甚至是還有賺頭。”


    徐欽說得頭頭是道,朱元璋也頻頻點頭。他雖然也極好麵子,可最核心的價值取向還是在務實方麵,在保全了麵子的情況下,也很容易權衡得出利弊,自然也不會一味的為了反對而反對。


    同時,鬱新也品出其中的味道了。確實如徐欽所說,這是個極好的法子。作為帝國的大財務,他很清楚國庫的難處,如果萬事平穩有序,那這個家真不難當,難就難在這麽大的一個帝國,說不準哪天就有什麽大事發生:戰爭、天災,那才是愁死他們這些當家人的事。有了這麽一個好東西,如果形成常例,稍稍付一點點利息,關鍵時刻絕對是能救命的。


    “鬱卿,你以為如何?”朱元璋稍微思考了一下,並未直接表態,而是轉頭問起了鬱新的意見。


    “回陛下,臣以為發行債券之事可行。不過此前臣也向陛下稟報過,如今鈔法敗壞,極大地影響了歲入,照此發展,明年恐怕也很難籌措出這筆軍費。”鬱新的言下之意就是:不解決寶鈔貶值的問題,戶部就打死不拿錢,甭管你用借的法子也好還是其他法子也好,總之就是沒有,今年沒有,明年也沒有,至於後年,那就得到時候再說了。


    其實國庫裏真的沒錢麽?當然不是的,洪武年間,雖然國家的開支驚人,經過了長時間的動亂之後,國民經濟也還未完全恢複,總體上又實施的是輕徭薄賦的政策導向。不過由於洪武大帝的高壓反腐等政策,整個國家機器的運轉效率極高,自然不會出現嘉靖之後的那種財政窘困的局麵。國庫目前的實際存留,如果全部折算成白銀的話,一兩百萬的現金結餘還是有的。


    不過鬱新也有他的難處,整個二十六年,全國範圍內都沒有發生大規模的災害,也沒有大規模的用兵,可謂是難得的風調雨順,可絕不可能年年如此。萬一什麽時候出了簍子,急需用錢,他拿不出來,那非但他鬱新吃不了兜著走,恐怕對國家的傷害也是極大的。所以在朱元璋透露出,徐欽也許會有辦法解決寶鈔問題的時候,就打定了主意,即使背上罵名,也得在這件事上一口咬住不放。


    天見可憐,朱元璋也就是那麽隨口一說,其實並未真的一定要徐欽解決這個大問題。沒想到到了鬱新這兒,就成了一個必須讓徐大少跳的坑了。


    “那徐卿可有什麽法子?總不能一直靠借,這個債券維持吧?”朱元璋其實心裏門兒清,作為中華上下兩千年幾百個皇帝當中的勞模,他雖知道國庫的大致情況,卻也能理解鬱新的憂慮。所以這鍋還是隻能甩給徐欽,反正死馬當作活馬醫唄,實在不行了,是煮是烤的再說。


    “關於寶鈔之事,確實是一件大事,臣也有一些想法。隻是遠水解不了近渴,所以才想到用債券之法先應付當前的局麵。”


    好在徐欽本就對紙幣發行的事情有了個大致的計劃框架,因此談到此事也並非一籌莫展。隻不過他也算是看出來了,這鬱新就是個屬王八的,咬住了就不鬆嘴,很明顯是把自己當成小叮當和冤大頭了。


    隻是這種事,徐欽也不好說什麽,畢竟人家也算是一心為國,而不是有意針對他,要與他為難。麵對這種情況,徐欽也不好真的直接懟死他。


    “哦?小公爺真有良策?”鬱新一聽,也是極為感興趣。


    作為明初的第一財神,他在財政方麵的能力和嗅覺可謂是天縱奇才,雖然不能清晰地理出大規模發行紙幣的巨大好處,卻也能掌握個四五成。就是這四五成,也都足以讓他感到恐怖,可以說是不惜一切代價也想搞好這件事的程度。


    “陛下,鬱尚書,你們想過沒有,自宋之交子以來,為何紙鈔頻頻發行,卻無一不敗壞?”徐欽向兩人挨個微微一禮之後,突然拋出了這個問題。


    朱元璋對此表示有些迷茫,畢竟人家日理萬機,順便還得生孩子,哪有時間來思考這些已經偏向於哲學的問題?


    而鬱新自然是思考過的,隻不過結果有些令人傷感,而且他雖是朱元璋的嫡係,可畢竟還是顧忌著君臣有別。再有一些事,站在他自己的立場上,也確實不好說,隻得表情怪異地保持著沉默。


    “事實上,這個問題很簡單,很多看似複雜的事情,隻要抓住了本質,那便能輕易的理清脈絡。紙鈔紙鈔,就本質而言,不過就是一張印了字花的紙而已。它之所以能用來買東西,根本原因在於,這張帶有特殊字花的紙,能換成銀錢、銅錢。而再進一步,為什麽銀錢、銅錢能用來買東西呢?除了朝廷的規矩之外,最重要的是,這些東西本身是有價值的。就好比現如今,朝廷不許民間通行金銀,然而卻屢禁不絕,就是因為這些東西拿在手裏,哪怕朝廷不認,其他人也是會認的。”徐欽用通俗的方式,將一般等價物的概念說給他們聽,朱元璋和鬱新在一旁聽著也是頻頻點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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