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如果你願意就過來找我吧,你也看到了,我躺在床上就能撿到硬幣,我把我的硬幣送一些給你,等著你過來。


    署名寫的是娜琪,日期寫的是當天的。


    盛夏在梅雨過後正式到來,不可能再期待會有涼快的天氣,蟬的叫聲整齊而又不停歇。


    娜琪第一次近距離觀察金魚的臉,他們麵對麵坐在室內奶茶店。


    他有一張幹淨得沒有一顆痘印的臉,皮膚甚至好過大多數的女生,若放在以前,他這張皮囊會是大家公認的好吃懶做缺乏男性魅力的小白臉,但在現在這個社會恰恰相反,他的樣子正是如同當紅男星一樣俊美無暇。


    “你覺得我和江雪誰漂亮?”娜琪故意問道。


    金魚底下了頭,他是個不善於表達的男孩子。


    “可在我眼裏,你比岩江更容易討得女孩子的歡心,要不你追我試試,保證一追就到手。”金魚終於被逗笑了,他笑起來的樣子不輕易讓人看到,有種含苞花朵突然綻放的驚豔美感。


    “你別逗我了,姐姐,我知道岩江哥喜歡你,你這麽好的條件怎麽會看得上我。”


    “既然你對我這麽有信心,我是不是應該做點不讓你失望的事情?”娜琪壞壞地笑道。


    “你要做什麽?”


    “當然是幫你消滅情敵啊!我去把岩江發展成為我名正言順的男朋友,隻要江雪死了心,追她就是你的自由了。”


    金魚的內心有些感動,但他也明白讓一個人喜歡上自己沒有那麽簡單。


    “和我去做一件事情吧。”金魚懇切的望著娜琪越來越驚訝的眼神,“我想做一個好人,一個讓她看得起的男人。”


    “嗯,”娜琪點點頭,“怎麽做呢?你有什麽打算?”


    “我要揭發他們!成為掃黑除惡的一份子。”


    在後來的聊天中,金魚說他的名字一點兒也不稀奇,他們一整個村子裏家家戶戶都有姓金的人,最酷的是叫金幣的,還有叫金山或者金庫的。


    擁有這樣的姓氏和這樣炫酷的名字並不能等同於村裏人的實際財產狀況,實際上,擁有更多的金銀財富恰恰是全村人最熱切的願望,因為村子裏窮得甚至供不起一個大學生。


    他說他想回老家看一看,問娜琪願不願意陪他走一趟。


    娜琪沒有猶豫,“反正我也是個閑的發慌的人,真誠沒有地方打發時間。”


    鯨魚顯得很開心,他聽得出來娜琪善於照顧別人的心理感受,才故意這麽說,不給人家心裏負擔。


    “那,我要帶你嚐嚐我家裏的土特產,你會發現,不管是青椒、茄子還是瓜果,都比外麵買的要好吃。”


    娜琪當然知道老家的土特產是大自然最好的饋贈,她已經想不起來自己有多久沒有回過老家了。


    金魚家的房子還是九十年代末期建成的簡易兩層樓,一樓時最基礎的裝修,隻糊了薄薄一層膩子粉,二樓更簡易,純粹的毛胚裝,牆麵露出粗糙的水泥灰。鋁合金的窗戶也省了,隻拿幾塊木板擋在窗前。


    從這樣的房子裏走出來的是金魚的母親,不到五十歲的年紀卻操撈出了城裏六十五歲老人的臉。


    見到兒子回來了,還帶著一個姑娘,歡喜地燒茶倒水,還生火給他倆做糖糍粑吃。


    和娜琪老家不同,同樣是農村,金魚老家的廁所卻還是室外修建的茅坑,不僅肮髒、氣味重,還很不安全。


    看著兩老顫顫巍巍的雙腿,想到以後兒子不在了,他們的生活更加地沒有依靠,娜琪提出給他們修建出一間室內衛生間。


    衛生間安排在一樓,兩老對於娜琪的提議都很高興。


    從金魚老家離開後,他們坐上了返程公交車,車內開著空調,行駛到半路,除了司機之外,幾乎所有人都昏昏欲睡。


    金魚的手機突然響了,鈴聲在相對安靜的環境裏震耳欲聾,坐在旁邊的娜琪也微睜著眼睛看他接電話。


    “喂,爸。”


    “兒子啊,你問下姑娘是不是把箱子落在咱們家了,裏麵裝了一箱子錢,你們帶這麽多錢在身上幹什麽啊?”


    娜琪已經知道了電話裏的內容,從金魚的手裏接過電話,“叔叔,錢都是金魚的,這是他平時攢下的錢,我們兩的工資都夠平時用,錢就先給您和阿姨保管著,用得著的地方該花的就花。”


    金魚一直瞪大了眼睛看娜琪講完電話,回程的路上,金魚沒有再說話,他知道自己今生無以為報,他記得娜琪說過,說他其實是一個很好的人,隻是一時糊塗,鬼迷心竅選錯了道,他又何嚐不想做一個好人,在他的內心深處,他也渴望成為一個正義的人。


    “明天還能陪我最後去一個地方嗎?”臨別的時候,金魚說。


    “行。”


    “江景路十八號,你一定要來。”


    娜琪點點頭,目送金魚離去,他的步伐堅定而有力。


    娜琪知道江景路十八號是什麽地方,去了就回不了頭了。金魚是要去自首。


    三天後,一大批人被送進了監獄,娜琪去探視的時候問金魚有什麽願望,金魚說他放不下那個女孩子,想請娜琪在他死後幫他轉告她,曾經有一個男孩狠狠愛過她。


    在一個下著暴雨的天氣,她再一次遇見了金魚。他似乎等了她很久。


    “這裏的雨沒停過啊。”金魚主動和娜琪說話。


    “是的,這裏常年下小雨,不冷,也不熱。”


    “我感覺不到冷熱,我的身體沒有溫度。”


    “對不起。”


    “不,我喜歡這裏,就算我沒有生病,總有一天也會老死,還是躲不過的。”


    “你還想她嗎?”


    金魚突然笑了笑,仿佛笑那個幾百年前傻傻的自己,“已經想不起來了。”


    娜琪底下了頭,她還沒有來得及將他生前的情話轉告給那個叫江雪的女孩,他自己本人卻已經完全放下了,活著的人可能要花幾十年去遺忘一個深愛的人,而死了的人卻能夠機械般地清空記憶,什麽都不留下。


    “你是怎麽放下的?”娜琪終於鼓起了勇氣問出了一個她三十年來想要知道答案的問題。


    “死去的人之所以能夠放下前生舊愛,那是因為每個人都明白那是我們再也得不到的東西,不會有任何的希望,除了放下,別無選擇。”


    “是啊,”娜琪轉過身,看向煙霧繚繞的天空,“活著的人之所以無法放下執念,還不是因為總抱著一線希望,期待遇到轉機,所以死死不肯放棄。”


    他應該也忘了他和她生前還有貨一段離奇的相遇和相交,娜琪來這裏是尋找舊友來了,但她明白,提起他們的友誼,不過是她自作多情罷了。


    他已經不記得了,自己又何必來叨擾呢?


    她沒有回頭,踏步離開金魚的集裝箱。


    突然,有個熟悉的聲音


    叫住了她,她回過頭,看到他因為不見陽光而有些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側深深的酒窩,那樣子有些迷人。


    娜琪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想什麽呢?都什麽處境,還有心情欣賞帥哥,這是對死去的人最大的不敬!


    “我知道你要走,你要撿硬幣嘛!”那酒窩陷得更深了,“我有東西給你。”


    娜琪很詫異,他難道不知道,死人世界的東西她是帶不走的嗎?


    金魚的集裝箱的牆上釘滿了釘子和掛鉤,上麵掛滿了各種各樣的奢侈品名牌包包,按照他生前的職業推斷,這些包包都來曆不明。


    “這些東西都應該屬於它們自己的主人,謝謝你的好意,我不能要。”


    “你隨便打開一個看看。”


    “不。”娜琪擺擺手,向後退。


    “娜琪,就讓我報答你一次吧,要不然,我以一生都無法安心投胎,我忘了所有事情,但我沒有忘記你對我的恩情。”


    金魚取下一個香奈兒的包,拿在手裏沉甸甸的,像裝著一袋子鐵一樣,打開之後,裏麵竟然全都是白花花的一元錢硬幣。


    “這些錢不是我偷來的,它們是我來到這裏之後,每天辛辛苦苦幫你撿到的,我一直等著你來,就是想把它們都送給你,這裏的硬幣本來就是屬於你的,請你收下吧!”


    兩行清淚落了下來,是溫熱的,娜琪點點頭,“嗯,謝謝你,金魚。”


    娜琪抹了一把下眼瞼殘留的眼淚,破涕而笑,“你知道嗎?你是冥界唯一一個送東西給我的人。”


    金魚反駁,“不,是唯一一個送東西給你的鬼。”


    金魚笑了,他的眼睛裏有東西在閃爍,仿佛還能像普通人那樣流得出眼淚似的。


    工廠裏麵開著空調,中央空調的製冷效果不錯,男人們依然穿著短袖工裝,沒有人熱到需要脫掉上衣的地步。


    岩江坐在茶水間,這裏空間小,冷氣效果更集中,大中午的選擇來這裏休息的人也有三五個,沒有女人進來,男人們才能放肆的坐在裏麵抽煙。


    蘋果手機響起了固有的鈴聲,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坐在角落裏的岩江,岩江有些不耐煩,因為來電的是陌生的外地座機號碼,但他隻是輕輕皺了一下眉頭,沒有失態。


    “喂,請問你是岩江嗎?”


    聽到對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岩江有一絲警惕,他沉默的回答,“我是。”


    “傻子汪是你的好兄弟吧?”對方的語氣充滿挑釁的味道。


    “是的,他怎麽了?”


    “他在我們平台上借了一百萬貸款,現在我們聯係不到他本人,你知道他人在哪裏嗎?”


    “他怎麽會借那麽多錢?我們並沒有生活在一個城市,也不知道他的具體去向。”岩江如實說,但他已經決定等掛了電話就立刻聯係他問個清楚。


    “既然你倆是這麽好的兄弟,現在又聯係不上他,那麽就麻煩你先替他把錢還上!”


    對方顯然是已經沒著了,現在已經到了狗急跳牆的地步,逢傻子汪的熟人就讓他們幫著還錢。


    “我聯係上他再和你們聯係,如果借錢的情況屬實,我們會想辦法還錢。”


    對方冷笑了一聲,我們會再打過來,請務必接聽電話,那氣勢不容人拒絕。


    接到岩江的電話,傻子汪正坐在沙發上看著重播的娛樂節目,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娛樂節目上麵,看著一群三四十歲的明星玩著十幾歲小孩子的遊戲,還笑得跟傻子似的,眼前的畫麵簡直有些諷刺。


    電話響過十二秒之後,傻子汪用清朗的聲音接了電話,傻子汪裝出來的聲音裏的歡樂果然有很好的心理暗示作用,連他自己聽了都感覺心情開朗了很多。


    岩江如實說了自己接到的電話的內容,傻子汪那邊突然沉默了,空氣變得尷尬,也許隻過了幾秒,岩江卻感覺時間已經過去了良久,因為他在等傻子汪的回複。


    隻聽傻子汪滿不在乎地說,“嗨!別聽他們瞎說,沒那回事,都是詐騙電話,你可千萬不要上那些人的當啊!”


    岩江知道事情不會那麽簡單,傻子汪平日裏是個性格沉穩的人,他幾乎不會自娛自樂式地說笑,今天電話中的他非常的反常。作為每天一起隔著顯示屏和耳麥打遊戲的兄弟,這點沒有逃過岩江的耳朵。


    “不要再裝了,”岩江走出茶水間,來到走廊盡頭的窗戶旁,“都是好兄弟,你有事一定要跟我講,那一百萬是不是真的?”


    “是。”對方簡短而肯定的回答把兩人拉到了無情又殘酷的現實問題當中。


    “錢都用來幹嘛了?”


    “被網上的賭博網站給騙了,一開始都是小賭,輸贏也就幾十塊錢,後來,為了能掙到更多的錢,我就越投越多,現在,所有的錢都已經虧進去了,包括那一百萬。那邊每天都逼著我還錢,我現在電話都不敢接。”


    一百萬不是一個小數字,有些人辛苦勞作了一輩子也攢不了那麽多錢,傻子汪悔恨的眼淚終於又一次濕了眼角,現在的他很無助,無助得像個丟了方向的孩子。


    “事已至此,說再多也沒有用,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欠人家平台上的錢給還上,否則,信譽丟了更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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