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搬到京城後,才發現四百兩銀子在京城很難買房子,到處都是高樓大院,他們好容易才在深巷中找到一間平房,安頓下來後,就不得不去尋覓生計。


    李叔仍然給人賣苦力,李大娘仍然給人洗衣服繡鞋底,可就連冬日的炭錢也比蘇州府貴上三成,更別說買米買鹽。李大娘蹭到田永康府上去打秋風,想請李春燕接濟一下家裏,可李春燕被正室苛待,手邊也無餘錢,田永康更是翻臉不認人,叫把這窮酸婆子打出去。


    沒有辦法,李秋葵隻好早早為家裏籌措起來。


    她七歲也可以做一些事了,但像爹娘這樣給人賣力氣,掙不到幾個錢,隻有永遠過苦日子。溫湄建議她去學個手藝,於是她把溫湄送她的幾樣東西當了,換了六錢銀子,去一個醫館當了藥童。


    這日暖陽融融,冰雪消退,溫湄帶著竹心、清夢尋到了李秋葵學藝的醫館施仁堂。一大早這醫館熙熙攘攘,坐堂的郎中是個年輕人,瞧來才過弱冠,病人喊他“蘇大夫”,而有些年輕女孩兒,瞧來是熟客的,一口一個“逸白哥哥”,叫得脆生生的。


    那蘇逸白正給人瞧病,對那蹙眉喊肚子疼的女孩兒微笑說道:“姑娘,你這不打緊,回去喝點熱熱的水就好了,煮點薑湯也成。”


    那女孩兒展眉笑道:“有逸白哥哥一句話,人家肚子就不疼了。”


    蘇逸白溫和道:“不疼了就好,下次有什麽不舒服再來啊。”


    “嗯嗯,逸白哥哥……”


    “下一位。”


    一下好幾個姑娘爭搶著往前擠,喊:“逸白哥哥,先給我瞧。”


    “逸白哥哥,我頭疼,哎喲……”


    “逸白哥哥,我昨兒不小心摔了,走路還一瘸一拐的呢……”


    “逸白哥哥,我是不是吃壞東西了呀……”


    溫湄嘖嘖咂舌,這情況,也不知道那位“逸白哥哥”有沒有意識到,他被花癡大軍包圍了啊!


    仔細看看這人,麵孔還算清朗,穿一身白色醫士袍,外罩天青衫子,什麽玉佩、織錦腰帶全都不戴,腰裏掛的是一個針灸包,一個水壺,一個麻布紮的香袋,頭上戴的是一頂本色布冠。穿著雖不華麗,卻很幹淨,配上這麵容,竟有出塵不染的觀感。


    的確是個美男子,看言行舉止,也是個溫柔的人。


    李秋葵端著藥給病人送去,見到溫湄來了,跑來打招呼,拉著手才說兩句。蘇逸白朝她喊道:“葵兒,張婆婆的藥好了嗎?”


    李秋葵忙應:“快了快了,還煮一刻鍾就好了!”


    “煮好了給婆婆送去,她行動不便,你送到她家裏去,她住在棗花五巷……”


    “是,師父!”


    “還有胡秀才煎一副補心湯,鄒員外煎一副升麻湯。”


    “是,師父,我這就去!”


    李秋葵招了招手,讓溫湄跟著來醫館後堂,那兒一字排開十來個爐子,五六個煎著藥,幾個年紀大一些的學徒在爐子前照料。李秋葵對他們道:“師兄,煎一副補心湯,一副升麻湯。”


    “好,省得了。”


    “小師妹,烏頭當歸湯的藥材抓齊了嗎?等著要呢!”


    “我馬上去!”


    李秋葵奔到藥房,麻利地打開一個個抽屜,嘴裏念著:“白術、人參二兩,桂心五兩……”片刻便把藥配齊,風風火火奔到後堂:“師兄,烏頭當歸湯。”


    師兄驗看一番,說:“行,配得一毫不錯,你去忙吧!”


    另一個師兄又叫起來:“小師妹,給我切二兩生薑來!”


    “好,馬上去!”


    “小師妹,去看下何師兄炒的地黃炒好了嗎?炒好了給我拿二錢來!”


    “我知道啦!”


    溫湄像個傻子一樣在那瞧,李秋葵跑進跑出,給三個師兄打雜,拿藥,配藥,幫忙切幫忙稱,藥煎好了給病人送去,忙得腳不沾地。溫湄回頭對清夢、竹心道:“我的天啊!葵姐姐居然這麽能幹!這麽些藥,我認也認不清呢!”


    清夢道:“瞧不出,葵小姐在醫道上天賦異稟呢!從前爹叫我記藥材名兒,我翻來覆去背了不下二十遍才記熟了,即使這樣,配藥的時候還時有弄錯呢。爹叫我認了兩年藥材才敢讓我在藥房裏幫忙,葵小姐才學幾個月便這樣熟練了,真真天人!”


    一個師兄聽到了就笑著接口:“可不是嗎,這丫頭記心可不是一般的好,什麽東西教她一遍就記住了,她又肯學,勤快,別人要學三個月的東西,她學一個月就妥了。”


    “嘿,你還別說,自從小師妹過來幫忙,我竟輕鬆好多,每日都能多煎三四副藥,師父也能多看幾個病人了。”


    “師父有時自己吩咐下的回頭也忘了,還要問她呢,她全幫師父記著,不論過幾天都不會忘記。真是神了,我每天就是記了今天的忘了昨天的,還要用紙筆寫下來呢。”


    一說起李秋葵,藥房和後堂看爐子的師兄們都是讚不絕口,說小師妹才七歲就這樣了,長大更不得了了,看來師父的衣缽定是要傳給她了。


    不過他們全沒有妒忌的情緒,看得出人人都很喜愛這個小師妹。


    溫湄見李秋葵忙得這樣,也不好打擾,就在醫館轉轉,想等她閑了再來說話。


    蘇逸白看完了病人,注意到她,開言問道:“小姐可有什麽不舒服?”


    溫湄道:“不,我來找葵姐姐的。”


    “啊,原來你是她的朋友,這兒坐吧,她要忙到後晌才能歇下呢。”蘇逸白拉過椅子來讓溫湄坐,打量她穿得輕便,又微笑道:“小姐身懷武功,在下倒問小姐有沒有病,真是糊塗了。要喝茶麽?”


    溫湄一笑:“蘇大夫怎看出來我有武功?”


    蘇逸白抿茶微笑:“這不是明擺著的嗎,這冷的天,若不是修習內功之人,誰會穿個單裙呢。”


    溫湄道:“那麽蘇大夫也是練武之人了?你也穿得很少啊。”


    “不錯,武功中的呼吸吐納之法,對身體有好處,常練則強正氣,固根本,人就不易生病,隻是在下卻不喜舞槍弄棒,什麽拳腳兵刃倒是沒練過,隻練內功強身健體而已,說不上會武功。”蘇逸白謙遜地笑著。


    “蘇大夫可有趣。”溫湄微微一笑。


    蘇逸白給她倒茶,說:“小姐和我那小徒兒真是兩樣人,再想不到成朋友的。我那葵兒做事風風火火的,小姐倒是沉靜端莊,葵兒是個快嘴,爽利直憨想什麽說什麽,小姐的談吐卻處處透著身份,頗有大家風範……”


    溫湄笑道:“蘇大夫,和你實說了吧,其實我也是個頑皮的,隻是頭一回見你不敢放肆罷了。”


    蘇逸白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小姐也是個妙人!”


    這一會兒醫館沒什麽病人,蘇逸白就和溫湄聊天。原來這施仁堂是蘇家四代傳下的家業,蘇逸白的老父蘇仁秀,一年前將醫館交給兒子,自己在旁看著兒子坐堂問診,見蘇逸白本事過硬,完全能挑得起大梁,就放心出外采藥去了。


    而蘇逸白今年才滿二十二歲,生得一表人才,無數少女仰慕,卻偏偏醉心醫道,無意紅妝,不僅尚未娶妻,連個心上人都沒有,倒是有個誌向,那就是要成為一代名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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