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老太婆停住笑聲,歎了口氣,“咱們這村子,很久沒有人來了,三位一來,才算有了點人氣。”


    “是嗎?”季子訓依然笑著,“我怎麽聽說,前段時間才在你們村子發現了一具外地屍體?還是用箱子裝起來的。”


    “有這樣的事?”虔老太太看起來很吃驚,“咱們村子已經很久沒有外人來了,我也從沒聽說過什麽屍體啊。”


    虔老太太看起來非常誠懇,眼裏露出深深的憂慮:“村子裏都是些老弱病殘,呆的呆,癡的癡,真有什麽屍體還不得嚇死。”


    季子訓岑今今阿吉三人對望了一眼,眼裏都有幾分困惑,城裏酒店的前台沒必要說謊,這個老人看起來也不太像在說謊,那具屍體,到底是不是在九人村出現的呢?


    談話間三人已經到了虔老太太家,老太太將搭在籃子上的藍色碎花布掀起一角,伸進手去,掏出一把要是,眼睛欺近鑰匙孔,小心翼翼地將鑰匙對準,插了進去,然後才直起身子,鬆了口氣。


    她確實是個老人了,連開個門也要這般仔細。


    鑰匙一擰,哢嗒一聲,門開了。


    一進門,岑今今嚇了一跳,正對著他們的,是一個神龕。


    神龕上供奉的,既不是菩薩也不是佛祖,更不是祖宗牌位,就貼著一張碩大的紅紙,上麵寫著“天地君親師”,紅紙上還貼著幾根雞毛。


    屋子裏幽幽暗暗,隻有神龕前的兩根蠟燭跳動著火焰,明明滅滅,有幾分詭異。


    神龕麵前的地上,擺著一個蒲團,蒲團前麵是一個不止燒了多少回的銅盆子,邊角都已經成黑色,裏麵堆滿了層層疊疊的紙灰。


    虔老太婆走到神龕前,放下自己的籃子,從裏麵拿出幾個果子一塊煮過的油膩膩的肥肉來,恭恭敬敬地放在神龕的盤子上,然後走到蒲團前雙手合十,對著神龕作了兩個揖。


    做完這一切,她才回過頭來,笑著對三人說:“客人遠道而來,也來拜一拜保平安?”


    岑今今剛想拒絕,季子訓卻笑著走到神龕麵前:“既見了神佛,哪有不拜的道理。”


    說完,他也學著虔老太婆的樣子,作了兩個揖。


    虔老太婆顯然十分滿意,她笑吟吟地看著季子訓,不住地點頭,喃喃地說:“年輕人真不錯。”


    阿吉見季子訓拜了,也走到神龕前拱了拱手,算是作揖了。


    虔老太婆給三人一人倒了杯茶,杯子是碗口大的粗瓷杯子,茶也是別人賣剩下的碎茶葉,粗糙還有很多茶葉杆子。


    但奇怪的事,這茶喝起來味道竟意外地不錯,不苦不澀,恰到好處的香冽,或許是三人太渴了的緣故。一個人若是奔波了一天沒喝幾口水,哪怕是最劣質的茶,也是沁人心脾。


    “山裏人窮,沒啥好款待的,客人湊合著解解渴吧。”虔老太婆笑眯眯地說,一雙眼睛一彎,皺紋便一條條擠了出來。


    “奶奶客氣了,茶很好喝。”岑今今老實回答。


    “三位來咱們村,是找親戚嗎?”虔老太婆給自己也倒了杯茶,問。


    “我們——”


    “我們是來找親戚的。”岑今今剛開口,季子訓就打斷了她,說。


    “哦?”虔老太婆眼睛閃過一絲光亮,“你們親戚姓啥是哪家啊?我對村子很熟,可以幫你們找。”


    “唉,”季子訓歎了口氣,“說來慚愧,咱們家裏自爺爺輩就從村子裏出去了,現在回來是來尋根的,也不知道這裏還有沒有親戚。”


    “這樣啊。”虔老太婆歎了口氣,“村子裏出去了這麽多人,你們還是第一批回來尋根的。”


    三人隻有笑。


    “落葉歸根,這本是應該的,在當下卻是越來越難得。”


    三人連連點頭。


    “但你們總可以把你們爺爺的姓氏告訴我,我幫你們打聽打聽。”虔老太婆很熱心,老人對這類事情一直都很熱心。


    “姓趙。”


    “姓王。”


    阿吉和季子訓異口同聲地說,房間頓時陷入了一種尷尬的沉默中。


    “奶奶姓趙,爺爺姓王。”岑今今急中生智,補充說。


    “這樣啊。”虔老太太點點頭,“我明天幫你們打聽一下,你們今天晚上就先住這裏吧。”


    老人將他們帶到了臥室,這間臥室的造型很獨特,一進門,是第一間屋子,右邊擺著一張梳妝台,正對門那堵牆跟前擺著一張床,床旁邊是一個雙開門的衣櫃。


    衣櫃旁,本應是牆,卻開著一道門,從那小門走進去,又是一間屋子。


    和外麵差不多的布置,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張書桌。


    “這本是我兒子和女兒的房間,後來他們出去打工了,屋子就空了,你們三個人住這裏正好合適。”虔老太婆說。


    岑今今走到梳妝台旁,手指輕輕在上麵抹了抹,虔老太婆並沒有說謊,這屋子,看起來已經很久沒人居住了,她手指抹過的地方,留下了兩行淺淺的指印。


    虔老太婆也看見了,抱歉地笑了笑:“本也沒想到有人會來,屋子有些髒,稍微打掃一下就好了。”


    說著,她拿著一個雞毛撣子走過來,在梳妝台上掃了掃,灰塵立即藤起,然後消散在了空氣中。


    “你們睡的時候,好好抖一下床,地方偏,又九沒人住,床上說不定有蟲子蠍子什麽的。”


    岑今今看著床上疊得整整齊齊的被褥,要是抖開被子裏麵鑽出兩條蠍子……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虔老太婆幫他們打好水,招呼他們洗完臉洗完腳自己就挎著籃子回屋了。


    岑今今小心翼翼地抖開被子,還好,沒有蟲也沒有蠍子,相反,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南方的被子總是潮濕而厚重,香味裹著那濕潤的氣息浸入鼻息,她竟很快有了幾分朦朧的睡意。


    阿吉卻睡不著,他坐在桌子前,兩隻眼睛瞪著白熾燈,雪亮。


    “你在想什麽?“季子訓已經躺到了床上,奔波了一天,他實在是有些累了。


    “我在想,那個籃子裏到底是什麽?”阿吉說。


    “哪個籃子?“季子訓問。


    “當然是虔老太婆一直挎著的那個籃子,你難道沒有看見?”阿吉趴到季子訓耳邊,“她一直用個藍花布蓋著,睡覺還提到屋裏去了。”


    “哦——“季子訓長長地哦了一聲,“我看見了。”


    “你難道就不好奇?“阿吉有些奇怪,”你不覺得很奇怪嗎?這個村子,這個老太婆,都很奇怪。“


    “她不過是個孤獨的留守老人幫罷了。“季子訓說。


    “哼,如果這間屋子真的很久沒人住了,為什麽會有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而且被子還是香的,這麽潮濕的環境裏竟然沒有一點黴味。“阿吉幾乎要跳起來,“桌子上都是灰,床上卻一層不染,這難道不奇怪?”


    季子訓笑了,眼睛彎彎,笑容一如既往地像陽光一樣暖:“看來這麽多年你也不是沒長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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