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深夜,月亮靜靜地懸在高空,很圓,也很亮,今天是個很好的夜晚,沒有風也沒有雲。


    月下山影重重,屋宇幢幢,影子疊著影子,樹葉挨著樹葉,默然無聲。


    這樣的夜晚,本應是寧靜的。


    偏偏岑今今聽見了聲音。


    不是窸窸窣窣的細小的聲音,也不是風吹樹動沙沙的聲音,更不是秋蟲啼鳴蟋蟀促織的聲音,


    那是人的聲音,嘹亮,嘈雜,熱鬧,熙攘,簡直就像是白日的集市。


    岑今今便是被這樣的聲音驚醒的。


    她住的房間是外麵的一間,恰好臨著窗,可以清楚地聽見聲音是從窗外傳來的。


    她覺得奇怪,大半夜的,怎麽會這麽吵鬧?


    她坐起身,一抬頭,便望見窗外燈火通明,她心中好奇,索性披起衣服,走到窗邊,向外望去。


    外麵果然有很多人。


    這些人手上或提著燈籠,或挑著貨擔,有的帶著小孩,有的挽著妻子,他們說著笑著,吵著鬧著,賣東西的小販吆喝著買賣,挑貨的人討價還價。


    村子的道路兩旁,都是賣貨的小販,有的挑著幾筐青菜,有的提著一籃水果,有的牽著一頭牛,有的趕著兩頭羊,還有賣衣服的,賣小玩意兒的,甚至有的商家已經支起了棚子,搭起了大鍋,煮起了熱氣騰騰的餛飩。


    道路兩旁不知何時支起了架子,掛起了燈籠,一連串地從村頭到村尾,從窗口向出望去,燈籠越來越小,燈光越來越暗,最終沒入了黑暗中,竟像被那無邊的夜色吞了去。


    但近處,始終是熱熱鬧鬧,燈火通明的。


    即便是在白天,九人村也沒有這麽熱鬧過。


    岑今今看得驚奇,轉過身,才發現季子訓和阿吉不知何時已經從裏麵的屋子出來了,他們正站在她身後,正看著窗子外麵的熱鬧景象,眼中也正向岑今今一樣透出驚奇。


    “想不到這小破村子晚上竟是這麽熱鬧。”阿吉感歎道。


    岑今今有些興奮,“看這架勢,怕是十裏八村的人都來了,九人村哪有這麽多人。””


    “你怎麽知道沒有?”季子訓悠悠地說,“有的人,可是白天看不見,晚上才能看見的。”


    岑今今打了個寒顫:“你說的那不是人,是鬼吧?”


    “唉,這就是你們這些凡人的誤區了,”阿吉搖了搖頭,說,“鬼其實並不隻在晚上出來,白天它也出來的,倒是有的人,隻能在夜間活動。”


    “還有這種人?”岑今今好奇問。


    “哼,在八百年前,我就見過有人一生下來就被藏在地下,等長大了再放出來,竟然怕光,隻能夜間才能活動了,聽說還會飲人血吃人心,僅僅是因為養他的人從小就這麽喂他罷了……”


    岑今今幾乎要吐出來:“你可別說了,越說越惡心。”


    阿吉搖搖頭:“你們人類可真奇怪,怎麽總是覺得自己的同類惡心呢?我就從來不會覺得貓惡心,貓簡直是世界上最高貴的生物……”


    “咳咳,”季子訓的兩聲咳嗽很適宜地打斷了阿吉的自吹自擂,他說,“熱鬧也看過了,回去睡吧,明天還有事要辦。”


    “這就睡了?好不容易見著村裏的夜市,咱們不出去轉轉?”岑今今有些失望。


    “夜市有的地方又叫鬼市,鬼市自然是給鬼開的,你一個大活人湊什麽熱鬧。”阿吉白了她一眼。


    季子訓倒是很耐心,他指著外麵的人群,問岑今今:“你看這些人,穿的是什麽衣服?”


    岑今今本隻見著燈火通明,人群熙攘,並沒有注意這些人穿的什麽,聽季子訓這麽一說,便又向著窗外仔細看了看。


    窗外的那些人都穿著灰布衣服,一眼看過去似乎也沒什麽異常,細看之下卻發現,這些衣服的樣式,實在有些過於老套了,對襟盤口的汗衫,闊腿長褲,有的褲腿挽到小腿上,腳底下是千層底的粗布鞋,這顯然不是現代人的裝束。


    再看這些人的臉,雖然嘴上說著話,討價還價,談笑風生,但雙目卻是呆滯無神,一張臉蒼白發灰,除了不停張合的嘴唇,沒有任何表情。


    岑今今看呆了,冷汗從背後冒了出來,甚至說話都有些不順暢:“這,這是?”


    “這些都是些冤魂死了也有近百年了,不知為何沒有去地府報道,反而被困在了這村子裏。”季子訓說。


    “他們不僅被困在了這裏,簡直是在這裏紮了根,”阿吉接著說,“你看他們,還像模像樣地開啟了集市做起了買賣,下一步隻怕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


    季子訓輕輕歎了口氣:“或許他們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岑今今低下頭,忽然覺得這些鬼魂,好像有那麽點可憐。一個人若連自己死了都不知道,豈不是很可憐?


    “所以回去睡吧,小聲一點,不要驚動他們。”季子訓輕聲說,“明天再去弄清楚他們為什麽會被困在這裏。”


    阿吉和岑今今點點頭,三人正準備回到床上休息,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奇特的笑聲,岑今今從沒聽過有人這樣笑,咕咕咕咕,簡直就像一潭憋了很久的死水,不停地從喉嚨裏冒出來。


    三人湊到窗前一看,竟然是下午進村時遇見的那個,不說話隻抽煙的老頭子。


    他此刻手上已經沒有煙鬥,從屋子跌跌撞撞地跑出來,嘴裏咕咕地笑著,衝進了灰蒙蒙地人群中。


    那些臉色灰白地人並沒有看他,它們仍然自顧自地走著,鬧著,仿佛沒有見到這個人。


    那老人跑著叫著,四隻手在空中亂舞亂抓,卻一頭撞進了一個人懷裏,老人渾身一震,笑聲停止了,他抬頭看著眼前的人,然後慢慢地蹲下了身子,捂著臉,竟嗚嗚地哭了起來。


    那個人,正是虔老太太。


    她看著冷冷地看著蹲在麵前的老頭,圓圓的臉上再沒有那慈祥和藹的笑容,她說:“你最近眼抽得太多了。”


    岑今今已經吃驚得說不出話來,連季子訓和阿吉這回也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他們確實已經想到了這個虔老太太有問題,卻怎麽也沒有想到,這些冤魂,村子裏的老人,似乎都在她的控製之中,畢竟她看起來,也不過是個再慈祥不過的老人。


    這是虔老太太似乎也已經覺察到什麽,她轉過頭,目光向窗戶這邊掃來,卻見窗前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等她再回到屋子,岑今今、季子訓、阿吉都躺在床上,胸口微微地起伏著,顯然已經入睡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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