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傳來陣陣熱鬧的叫賣聲。但在長孫慈聽來,這叫賣聲多少顯得有些有氣無力——甚至連絲竹笙歌也不得聞一絲一縷。


    也難怪。


    如今楊廣率宇文化及兄弟二人駕臨江都,若是眾人還在此時歡歌,難免給自己惹上禍。所以安靜噤聲,就是最好的選擇。


    不止百姓,就連各官邸衙門,也都顯得份外安靜,因此,長孫慈此時倒是能安靜下來,好好兒地想想接下來的打算。


    她微微思考片刻,就問陸勉之:“勉之,我記得你曾說過,你有個同鄉,是在越國公府上做事的。可是這樣的麽?”


    “小娘子是想找人打聽李二公子去見楊素的事情麽?”陸勉之的聲音傳入車內,顯得有些詫異。


    “怎麽?勉之以為不妥嗎?”長孫慈專心地聽著陸勉之的話。


    簾外,與吳珃同坐在馬夫後守車的陸勉之沉默片刻,這才輕聲道:“的確是有些不妥。小娘子,您當初要參與這些事的理由,可並非為了將事情鬧大一些。”


    長孫慈聽完,垂首想了片刻,點頭道:“是,此事不宜鬧得太大。但我總覺得,此番進宮後,隻怕還要有些波瀾……所以,若是能知道二鳳哥哥與越國公見麵的結果,對我們此行也有利許多。”


    陸勉之又沉默片刻道:“明白了,那勉之待會兒送了小娘子入府後,便往越國公的留宮使用*那裏走一趟。至多不過半盞茶的時候,就能得了消息。小娘子隻需在皇後娘娘召見之時,稍做拖延即可。”(注:留宮使用,就是隋唐時期,三公九卿等高等官員們,留在宮裏等待替皇帝和內官們傳遞消息的信使)


    長孫慈點頭應下,又想了一想吩咐吳珃:“阿珃不能入後宮,你待會兒可替我去見一見綠珠姐姐,設法讓她替咱們給公主殿下傳個話兒,就說前些日子,在國公府門口行刺國公與二鳳哥哥的人,我哥哥已然查清楚了——就是那兩府裏的人就行了。”


    “‘就是那兩府裏?’小娘子,就這麽一句模棱兩可的話,公主殿下能聽懂嘛!”


    到底是多年的侍從,吳珃立刻聽懂了長孫慈言外之意。


    但正因如此,他才分外詫異:“小娘子,莫非您以為公主殿下心裏也早清楚了行刺國公父子的真凶是誰?”


    長孫慈沉默,陸勉之的聲音卻又響起:“公主對李二公子一片情深。此番李二公子遇刺受傷,公主卻一反常態沒有任何反應。你不覺得奇怪麽?”


    “怎麽不奇怪!”吳珃斥喝了一聲馬兒之後才道:“雖然國公府裏著意讓人瞞著。可是那府裏的人多眼雜,加之公主肯定在國公府裏有安插,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公主早就知道二公子受傷之事——所以你是想說,事出反常必有妖,公主早就知道了?”


    陸勉之應了一聲,又隔著簾子傳進話來:“不過小娘子,公主殿下都不敢輕易開口,說明她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小娘子,你是不是……”


    “她如何行事,我不能管得住,也不會去管——說到底,她與二鳳哥哥如何,那是他們之間的私事。但我這邊兒,卻該傳的話兒必須傳到,該說的事兒必須說到。否則,隻怕又會讓公主誤會。”長孫慈直言。


    吳珃立刻啊了一聲:“對對對,公主那般多心,其實早在李二公子受傷之時,小娘子就去通報公主是最好。不過當時小娘子也遇襲,耽誤了兩天還算說得過去。若是今天再不去說,那就真不合適了。好,阿珃進宮就去找綠珠姐姐。小娘子,還有別的事情要小心麽?”


    “有。”長孫慈略一思忖,又道:“記住,你一進宮就去找綠珠姐姐——若是碰不上綠珠姐姐,哪怕碰到其他小侍也好。無論如何一定要趕在我進入皇後娘娘宮門之前,就將此事知與公主知曉。”


    車簾外,吳珃聽得長孫慈這話,雖然覺得有些困惑,但還是應了一聲。


    因此,長孫慈的車轎剛落在江都宮門口,吳珃與陸勉之就各自跳下去依言行事了。長孫慈則走出車外,與先一步到得宮門外的舅母鮮於氏與母親高氏等一眾誥命女眷匯合。


    不多時,宮門啟,蕭皇後身側接引使傳令:著各國夫人、誥命、女眷入內聽訓。


    眾女眷跪受後令,然後就依品按階,徐徐奉禮入宮。


    …………


    江都宮中,鳳台之下,小湖邊。


    衣著華貴,麵容明豔的楊淑玉盛裝打扮,立在湖邊。她身邊隻有一個近身宮女,其他近侍,都穩穩地立在不遠處的石徑上,等待她回歸。


    靜靜地聽完了近身宮女的傳話兒,點點頭道:“那……長孫家的小娘子,是叫誰傳的話兒?”


    那傳話的近身宮女名喚絳雪,行了一禮之後才道:“回殿下,是岑綠珠。”


    “好。”楊淑玉聽到這個名字,這才緩了口氣:“總算她聰明,知道不找別人,不至害了李二哥哥一條性命。”


    絳雪一怔:“殿下這是何意?”


    楊淑玉看她一眼,伸手讓她扶著,從湖邊走回石徑上,坐回公主駕中。


    抬腳的內侍們一聲吆喝,便穩當當地抬起了轎駕,往前走去。


    楊淑玉緩緩收起雙手放在膝蓋上,道:“李二哥哥這樁事,莫說是本宮,便是父皇,也多有不便插手之處——畢竟事涉越國公,若是輕易揭破了,引發越國公父子的猜忌,讓他們上表抗奏,說父皇縱容宇文兄弟與王世充殘害忠良。那父皇就是吃不盡的虧了……眼下各高門之中,還可完全為父皇所用的,就隻有弘農楊氏這一派。所以無論那宇文兄弟此事行得多麽愚蠢,都不能由李二哥哥揭露出來。”


    絳雪微一思忖,便明白了楊淑玉的意思:“殿下的意思是,因為唐國公與越國公之間交情非同一般?可……陛下不是說,此乃流言麽?還說他們二人其實交惡已深?”


    “在外人麵前,父皇自然是要這樣說的。”楊淑玉瞥了自己這個近身小侍女一眼,然後淡淡道:“你隻需要知道,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李二哥哥將宇文化及與王世充此番之舉,是意在沛公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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