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貪婪的。


    沒命的時候,總想著有命就好了。


    有命了之後,又想著有錢就好了。


    有錢了之後,又想著有權就好了。


    有權了之後,又想著有名就好了……


    人總是貪婪的。


    這一點,便是販夫走卒也都明白的道理。那人中龍鳳,就更明白了。


    所以他們從來不在乎這份貪婪,他們隻在乎該如何處理這份貪婪。


    有些人,便隨了貪婪,追求一切。


    有些人,則馭著這貪婪,讓它們為自己造化一切——無中生有,陰極育陽,絕處逢生。


    顯然,蕭瑀與其姐蕭皇後,便是後者。


    當得知西梁注定將為大隋所滅時。蕭瑀並未如其他人一般一死殉國——他很清楚,雖然打著南梁宗室的名頭,可那個曾經的國家,業已與他父親所創之國,無甚幹係了。


    他要保的,從來隻有一些人而已。


    是以,他便勸著父親將姐姐許給了大隋,與當時看起來尚且算是溫厚謹慎的晉王楊廣為妃。又悄悄地將父親最後一支力量,化整為零,化明為暗,藏在了市井之中。


    這一藏,便是數十年——甚至更早於楊廣之父大隋文帝楊堅開朝立宗之前。更重要的是,他設的這法子,卻是沿自當年從父親處學習得的暗探鍛煉之法。


    這支力量雖然不過數千之數。但卻個個精煉強幹,個個機敏堅韌,忠心耿耿。


    故而,這支力量,藏得深,也藏得巧。便是楊氏父子再如何知曉內情,再如何費盡心思想要從他與姐姐手中拿走這支力量,卻也都無法奪之一二。偶然能抓得其中一二,卻也常常迅速失去。再不曾得其所蹤。


    所以便是楊廣,也對蕭瑀禮讓三分。而因著蕭瑀,也對他的姐姐蕭皇後處處恭讓。


    “這……便是那傳說中的三千影衛?”


    江都城中,青石板官道上。


    粼粼而行的高府馬車中。


    長孫慈聽到母親說到此處,不由變色——


    這天下間,誰又不知道影衛的名稱?傳說中來無影去無蹤,殺人無形不留痕跡……如月下黑影,難捉難摸。


    這樣的人,竟然真的存在?


    高氏點一點頭,看看大嫂鮮於氏。


    鮮於氏倒不以為意,揮了揮手:“也沒什麽好瞞的——這樣的事情,普通人自然不得而知,但在咱們這等有名姓的家裏,卻早已不是什麽秘密了……


    不錯。蕭皇後能在這昏君眼皮子底下安安穩穩地做她的中宮皇後,且還能夠好好地生兒育女,受盡尊榮。無非依仗的便是這支影衛。”


    鮮於氏再歎了口氣,摸了摸腰間的流蘇穗子:“不過時至今日,這傳說中的三千影衛,能起複使用的,也不過一千七八之數了。”


    長孫慈聽到鮮於氏這般說,心中一動,把探詢的眼光隻在她臉上打了個轉,又快速垂落下來:“聽說……這些影衛,都是當年十大家選出來的精幹子弟。且其中為首的,便是……定州丁零族中……”


    “……定州丁零,鮮於氏為首。”鮮於氏一笑,擾了擾鬢角,轉過眼看著自己這個小甥女:“是,當年三千影衛之首的,便是你舅母家中的大哥哥,名喚鮮於楚風的。”


    這話一出,別說是長孫慈,便是高氏也大吃一驚:“嫂嫂……”


    “你哥哥自然是不能與你說這些的。”鮮於氏笑吟吟地拍拍她的手臂道:“再者說依著舊時規矩,家中若有子弟入了影衛的,必是要自族譜中匿了名的。為帝王奉用二十載後,若仍能保得性命,才可歸於宗譜,以正其名。”


    長孫慈一怔:“可自來從未聽說過有影衛能……”她突然閉了口。


    鮮於氏點頭:“是。影衛者,自然是暗夜行事之法。自從諸葛孔明首創這影衛影探之法後,他們便再不能於光天白日下行事的。且因影衛行事,多為不可言說於外人之事,自然也就難得善終。


    不過這蕭瑀之父卻是個有些法門的。他鍛煉的這支影衛,卻非同尋常。本事個個超於常人。暗中行事之餘也多能自保。再加上蕭巋為人尚算仁厚,兼之在位時沒有那麽些子陰晦之事。自然影衛們折損就小得多。


    算起來,自他登基從其父手中接了這影衛起,至其薨逝之後,三千影衛,竟隻增不減的。所以你舅母家中的大哥哥他們,也是都得了善終的。”


    長孫慈聽到這裏,心裏就明白了好些:“但凡想以影衛之身為家中謀些富貴的,多是些悍不畏死,又必然是忠於君王的。如今見君王待他們恩厚,自己又職責所在,多年受君王恩遇,自然會盡心竭力,輔佐幼主。”


    她又努力回想了下蕭瑀其人,但總是想不起來,於是隻好去回憶蕭皇後,慢慢地道:“此時想來,皇後娘娘為人親厚之中,多有城府。想來姐弟二人,相差不多。那位蕭大人,必然也是個極為深沉的人物。”


    鮮於氏看了看小甥女,點一點頭,歎了口氣:“的確如此——當年他父親將影衛交與他時,他不過還是個垂髫兒。可眼瞅著就是這麽一個小小少年,竟隻在短短三日內,便定下了分化暗隱之法,將三千影衛化為兩股,明者不過千數,暗者卻近兩千人。這樣一來,竟保留下了大半的實力。也為他們蕭氏姐弟留下了一點兒安穩於朝堂之上的本錢。”


    “影衛非同常衛。其手段多智多狡,尤其在都城之中,若使用得當,其一抵千。自然非同尋常。也難怪皇帝會對皇後娘娘那般禮讓了——他也不想自己睡得半夜,便丟了頭顱的。”高氏終於點頭道。


    長孫慈看了眼母親,心道原來母親早也知道此事。但又想想,母親不告訴自己,多半是因為此事事涉機要,不能輕易說。於是便也點點頭,了然道:“這麽說來,皇帝親厚宇文化及,便是因為他頗精於影衛訓煉之道。所以著意要讓他也給自己煉出這麽一股子人了?”


    “是。那宇文化及不知到底是從哪裏得來的本事,竟也習得了蕭巋訓化影衛的一些法門,於是便借此向皇帝請命,要替皇帝也訓出一支影衛來。隻可惜,影衛所需之人,非同一般,卻是萬裏挑一也難得的。自然他便訓不出什麽來。盡管如此,皇帝總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在他身上的。所以便有了如今宇文化及的潑天寶貴。”


    鮮於氏淡淡道:“隻不過……這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宇文化及雖成日拿著些不著調的假影衛去討好皇帝,卻也知道自己有幾分斤兩——也好,他能安分守己,不打什麽盡誅天下影衛的主意自是最好。否則,他今夜子時起了這念,便必然活不過明日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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