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寧侯秦槐站在幼帝秦悟身旁看著他練字,秦悟極其認真地半跪在龍椅上一筆一劃地寫完:“謹寧侯,延親王世子和及安郡主找到了嗎?”


    秦槐看著並不工整的“和”字低聲回答:“還沒有。”


    將那寫著“和”字的紙團成一團,秦悟跳下龍椅:“那便好。朕,希望謹寧侯無用些。”麵龐、聲音一如以往童稚,小胳膊小腿肉乎乎的。


    秦槐跟在幼帝身後,走到門前為他推開厚重的門:“陛下。”


    秦悟並未讓宮人或者秦槐抱自己出去,隻是抬高膝蓋一個人艱難跨過門檻:“謹寧侯輔導朕習字定累了,回府休息吧。”


    秦槐不語,看著剛過自己膝蓋的孩子沉默遠去身後跟著幾個太監,往宮門處走。常培之心,秦槐明白一二,當年退隱也是因官場渾濁,自己原以為延親王秦知何能夠應對,秦知何為人氣度非凡能容汙濁入眼,自己這才毅然歸隱。十年前,二人郊外自己住處豫綺居暢談,不成想如今心懷天下者已亡。


    常培挾天子以令諸侯,秦槐畢竟是曲周之後嗣,斷不會家國將亡而熟視無睹。秦槐出了宮門,侍衛在一旁等著:“侯爺,尹翰林正在府中等侯爺。”


    “今日是尹姑娘頭七,”秦槐沉吟,“回府吧。”除去常培,憑一己之力可不夠。


    秦睦讀完將信翻折起來放在桌上:“他是,想殺常培以振朝綱?”


    扶枳麵有難色,不曾說話。


    秦睦往回走:“但說無妨。”


    扶枳皺眉:“給我們送信的人是那日常培手下放了我們的人。”


    當日,那人故意放自己一馬,說常培初心不複,不過一月如今又投奔謹寧侯,若那人一開始就是謹寧侯的人,那秦槐定然極有城府,她並不十分知謹寧侯底細,不知是友還是同常培一樣心思的賊子。


    “如今,也隻能相信秦槐,若他真能平定常培,那便最好。”秦睦將信放在身後的架子上。


    扶枳問:“我們要不要換一個地方?”


    秦睦擺擺手:“不必,他能找到雲因就能再找到我一次,他不可能將曲周江山讓給常培,且看他如何。明日你去回那人,隻說我還年幼,不能襄助隻能靜候佳音。其餘,我們再慢慢計較。”


    扶枳應下。秦睦沉默許久方問:“近日,錢明等人可心有不滿?”


    會心坐在小案幾旁停下寫字的筆:“主子為什麽這樣問?”


    扶枳看她一眼,會心跟著秦睦並沒有很長時日,如今這般要緊的事情也不遣退實在讓他不放心。


    “如今不比在京城,他們不滿也是正常,我實在讓他們為難。”秦睦說著咳嗽幾聲。會心最困苦時遇見她,她最困苦時遇見會心,她待會心當家中那些姐姐妹妹一樣


    “跟著您到雲因的就四個侍衛,我不常在您身邊,再無人保護,您遇著危險怎麽辦?”扶枳急忙問。


    秦睦嘴角下垂:“有些人留在身邊才是危險的。你私下和棠叔說,辭去魏暉等人,遣散金給多些。我尚能自保。”


    會心張口正欲說些什麽,秦睦瞪她一眼示意她切勿多言。


    “您是覺得他們幾人會有人對您不益?”扶枳問。


    秦睦不言,魏暉幾人無一不是危難時期跟隨自己的,遣辭便是不仁義,但魏暉今日的行徑已然觸怒她,這人看著機靈忠誠實則秦睦看不清這人真心思。


    扶枳見她如此便知此事再無商議的餘地,秦睦再無別的吩咐,他便出去了。院中,魏暉擦拭著不經常用的刀,扶枳經過時淡淡的看他一眼:“二少爺有新吩咐?”


    “若有事,主子自然會吩咐。”扶枳說完便回自己房間去了。


    秦睦睡前喝了湯藥便躺下了,腦袋昏昏沉沉睡了,會心就睡在一旁的小榻上。不知為何,秦睦突然驚醒一身冷汗,剛想動便聽見窗戶外腳步聲細細碎碎,她瞬間放慢呼吸,沒幾分便聞見一股子異香,她生怕自己中招掐了自己一下屏息將枕下的匕首握在手上。


    不多時,那人緩緩將門推開,秦睦閉上眼睛聽著那人一步一步走進自己床鋪,會心毫無醒意。那人靜佇床頭許久才坐到床沿上,緩緩地拉開被子的一角。


    秦睦迅速睜眼,當下一驚可動作卻還十分快,一手抓住他的手臂,另一隻手拿著匕首刺向那人。


    那人反應不及被生生刺在左胸,溫熱的血液沾滿秦睦的右手,那人推開秦睦轉身向門口奔去。秦睦一把拽住他的肩將匕首插在他右肩上用力踢其小腿,那人大喊一聲跪倒在地,秦睦捏著那人嗓子不讓他出聲低聲喝:“會心!”那人想掙紮,卻被秦睦一把卸了另一個沒受傷的胳膊。


    會心驚醒聽秦睦喊點燈便著急忙慌地點上燈,卻看見秦睦捏著一個人的脖子,她心中害怕卻裝著膽子給秦睦披上衣服,她都沒敢看地上跪著的那人。


    秦睦臥室動靜太大驚動了扶枳及棠叔,二人穿上鞋就往秦睦屋子裏趕,顧不上禮數推門便看見會心穿著褻衣坐在小榻邊沿發抖,秦睦手上沾滿血冷然地坐在床邊冷眼看著跪在地上、腳後跟還插著一把匕首的那人。見二人衝進來,秦睦抬眼看了眼二人卻不說話。扶枳將那人臉抬起來,赫然是魏暉,脖子上一圈脹紅色的手印。


    囑咐棠叔將所有人喊到自己臥室門前,棠叔將魏暉提出屋子,扶枳待二人出去之後才低聲問秦睦:“主子,您沒事吧?”


    “沒事。”秦睦看了一眼旁邊發抖的會心,“怕?”


    會心不敢撒謊,秦睦對傷人之事亳無觸動的樣子實在讓她畏懼隻能點頭。


    秦睦溫聲對著會心說:“日後可能有成百上千次。去,打盆水進來。”會心聽言穿上外衣便出去了。


    扶枳見秦睦麵色鬱結往前一步:“您若是倦了,將所有人遣散,隱居便好。”


    “常培活著一日,我一日不能安心度日。”秦睦抬眼看他,目光清冷。


    會心將水盆放在一旁:“主子,洗洗吧。”


    秦睦手上、衣服上都有血漬,猩紅一片。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先放著。”說著起身徑直走到院子裏。


    院子中,棠叔壓著還在淌血的魏暉,錢明、周茅、胡二娘站在一旁,胡二娘從未見過這等陣仗裹緊衣裳瑟瑟發抖。扶枳拉著會心站到院中。


    秦睦不願長久站著,便坐在廊上圍著厚重的衣裳卻絲毫沒有暖意:“魏暉,你今日想幹什麽?和眾人說說。”半夜點迷香,偷偷摸摸進主子閨閣,意欲何為不難知曉。


    魏暉隻是求饒他一命,秦睦接著問:“你是惦記著我還是惦記著錢?”魏暉不說別的,隻是求饒說再也不敢了。秦睦嫌他聒噪便讓扶枳封住他的啞穴。


    各人心中明白,秦睦如今是無依無靠的孤家寡人一個,延親王夫婦被常培所殺,秦秉儼又死在軍營之中、秦秉昭下落不明,秦睦身帶黃金,得了她便是得了黃金。


    秦睦冷哼一聲也不再問他什麽,隻是讓扶枳遞她劍:“今日之前,幾位若是想另投明主,秦睦絕不阻攔,隻是今夜發生這事,秦某人不可能再放幾位離開了。”


    錢明、周茅都是耿直人:“既然跟著主子出京,自然不會再有別的想法。”


    胡二娘、會心也沒有說話。扶枳、棠叔自然不會撇下秦睦。


    “好。”秦睦點頭將擱在魏暉的肩膀上,魏暉鯰魚般一直掙紮卻說不出話,地上一小塊鮮豔的血漬。“既然如此,我必先教你們一個字。”說著劍一揮,將魏暉的腦袋削下,腦袋滾到遠處,所到之處便是血痕。秦睦不甚在意,劍沾著血在地上寫下一個字“忠”,血色斷斷續續可劍痕十分清晰,一筆一筆劃在眾人心上。


    會心、胡二娘嚇得癱軟在地,錢明二人麵上也無半點血色,而扶枳麵色陰沉。


    “此字為‘忠心不二’的‘忠’,明白否?”秦睦將劍還給扶枳。


    幾人皆回答:“明白。”


    秦睦點頭:“明白就好。錢明,你們二人將魏暉的屍首掩埋在南邊的深林裏,棠叔、扶枳你們將院子處理幹淨了。胡二嬸嬸回去睡吧。”拂袖回了房間。


    會心一時不敢和秦睦一同回房間坐在簷下呆呆地不知在想什麽,扶枳拿了一個麻袋給錢明二人將魏暉的屍體和頭裝上再去掩埋。


    秦睦洗淨身上的血汙,換上幹淨衣裳,會心這才進屋。


    見會心心神不定,秦睦並未斥責隻說:“屋子明日再打掃,那被褥去書房睡。”說著往門外去。


    會心見秦睦一身幹幹淨淨,麵上也是一副平和之態,不像是方才才殺了人的樣子,顫顫巍巍走跟上:“主子。”


    “怎麽了?”秦睦回頭,長發披散、麵色蒼白。


    會心一抖顫著聲音問:“用不用給您熬一杯安神湯?”


    秦睦望著她,會心從未覺得主子的雙眼如此寒涼,暗色眸子如深潭一般不可見底,好一會兒,她才聽見秦睦聲音:“不必。”徑自向書房走去。


    夜色沉沉,秦睦走在廊上,寒風吹拂著她的長發。她頓足仰望並不明朗的夜空,全無氣力仿若飄蕩人世間的幽魂,會心抱著被褥站在遠處看著一身白、披頭散發的秦睦,緊緊抱著被子不敢開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撅道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微海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微海山並收藏撅道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