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不舍,珞珩還是決定不在凜陽久留,越留,他就越想將秦睦拽回歲月漫長、與世常絕的雲因。


    秦睦嫌他在這兒束縛在自己手腳,趕他回去:“你還是回去禍害沉舟他們吧,我總要分心照顧你。”


    珞珩來也是靜悄悄的,走也不必勞師動眾,隻是叫了秦睦一個,邀她夜裏一同在淺月亭小酌一杯。


    “你這話可就沒良心了,我是來看你的。”珞珩替彼此斟上第一杯酒,“這杯敬你的父母兄長,也好叫他們知道你從沒有忘記過。”


    二人起身,烈酒祭英魂,珞珩複又斟上第二杯:“祝酒詞多的是,唯有這第一杯值得。”


    月色溶溶,秦睦長喟一聲,從逃出裕朝到雲因再到凜陽,不過幾年時間,卻深有恍如隔世之感。


    不止秦睦,即便是珞珩也覺得秦睦之變化太過迅速,有些話還是不說為好,說出來倒顯得矯情。


    臨別之夜,秦睦終以琴聲和珞珩一曲簫替他送行,仍當做暫別。


    朱平等人自在秦睦府中與秦映亭一別後,找了個便宜時間去秦映亭門上拜訪。


    此時正是用人之際,秦映亭多得文士青睞,必然要對那些人多加擇選留在身邊重用。


    朱平等人於二公子秦映煊相投定然也是良善秉性,秦睦自然不無放心。


    唯獨顧霽一人,他那樣的狠辣手段實在合秦睦的胃口,顧霽之能在於普通文士一流所不能、所不敢想,秦睦賞之亦怯之。顧霽如今投到秦映亭門上,自然由秦映亭定奪此人重用與否,秦睦猶豫再三還是交代人向四公子表明顧霽可堪重用。


    這樁也不過小事,秦睦心中憂慮的還是傅歧出獄這一件。


    珞珩離去之後,凜陽的天冷得愈加快了些,不過三四日的光景,院子裏的花葉盡數落去了,唯有菊花依舊開得盛。


    中秋之時,秦睦尚在病中、昏沉不醒,家裏一片愁容慘淡,自然是慶賀不成。沈迭、陸鸞等都是惋惜不已,日日圍著秦睦說要吃螃蟹。


    既如此,秦睦便要補辦一場,不為賞月,掃一掃病氣也是好的。


    秦睦正在家中與諸弟妹籌劃補上未能籌辦的中秋宴時,有澄郡之人來秉趙貴已下山。


    “好,你們辦事我是最放心不過的,待事成之後,我請諸位兄弟們喝酒。”秦睦撂下幾位弟弟妹妹與來人躲在角落裏私語。


    來人原本就是皇家舊臣,對秦睦親切亦覺秦睦大度客氣,聽言喜笑顏開:“是,那我先回澄郡去了。”


    秦睦點頭,派人送他出了門子,繼續與弟妹們商議。


    沈迭見他神清氣爽,便問他是否遇到了什麽好。秦睦隻說大家在一處開心而已。


    兩日之後,澄郡消息傳至凜陽秦映桐耳中。


    秦武:“公子,虎狼山的那群土匪又不安生。”


    幾年前,虎狼山為一幫匪徒所占,終日以搶人米糧、銀財為生,自澄郡成運送香魂子之樞紐後,官府看的緊,那些人便少再下山禍害百姓。


    秦映桐覺澄郡郡守等可以自行解決此事,再不濟可調招提營去協助,並未放在心上。


    數日後,澄郡郡丞黃桂請招提營千人與在郡中大肆橫奪的虎狼山匪徒相抗不力,唯有請秦映桐派人收服山賊。


    秦睦算準了日子去秦映桐府上,二人慢悠悠地坐著品茶、下棋。


    秦武得到消息來通傳,附在秦映桐耳邊私語,秦映桐聽完眉頭緊鎖:“叫涼馬軍撥出一千人過去。”


    “什麽大事情要動三公子的涼馬軍,還要一千人?”秦睦將白子扔回簍裏,不疾不徐地攏了攏袖口。


    棋局焦灼難行,澄郡事態更添秦映桐怒氣:“不就是澄郡那群廢物,一群土匪都打不過。”


    冷風吹得院子裏鬆柏竹葉索索作響,秦睦笑道:“那幫人何須涼馬千人?一人足矣。”


    一人?正當秦映桐疑惑之時,突然想到招提營之首傅歧還被自己關在牢裏,秦睦這般猶抱琵琶難道是為了他?怪不得今天特意上門來呢,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呢。


    秦映桐哼笑:“你何不點透了,我可猜不著。”


    “撥涼馬軍剿滅那些烏合之眾,屬實大材小用了。”秦睦眼瞳微抬,打量了眼一直站在旁邊的秦武,莞爾起身,“天越發冷了,某也該回去添件衣裳,就不打擾公子了。”


    秦映桐著人送他,沉思片刻,仍是叫秦武把傅歧放回去:“若他能平定此事,前番種種都不計較,如果不能,老賬新賬一起算。”


    秦睦回到府中,外出多時的周卻、扶枳二人也回府休整。


    因秦睦秋冬本就常生喉疾,今年又幾次吐血以致嗓子低沉沙啞,會心常備秋梨茶,秦睦回府後飲上一口,舒爽許多。


    “您出門不久,表少爺和扶枳就回來了,除凜陽外的七郡都有義紳帶頭重修義倉。”會心昨日才念叨著扶枳外出許久,今日便回來了。


    秦睦微咳:“好事,不過這些義倉還是仍需與各郡的府衙綁在一處,公正廉潔之人監察才是最好。”


    會心聽得她咳嗽,慢慢撫著她的背:“這都是後話了,義倉裏的糧食若是真的能夠發放到百姓手中,官府掌、鄉紳掌都無所謂。”


    秦睦笑道:“的確是。”


    今日午飯,秦府眾人難得齊全,陸璋、陽處則得知扶枳、周卻回來亦放下手中事務。難得,一府的異姓兄弟吃了個團圓飯。


    飯畢,秦睦回到北院書房休息會兒,便有人來說傅歧已經出獄回澄郡去了。


    此事在秦睦意料之中,一人可為,何須千兵,更何況若是傅歧不可剿滅匪徒,自有問罪的時候,秦映桐何樂而不為。


    書看了半個時辰,秦睦稍有困意,便在園中處處走走。


    孫凱正往淺月亭旁的小池裏放些鯉、鯽,多是通身銀白,鮮有綴彩,很是奪目。


    “魚兒很好看。”秦睦指著在池裏左右沖蕩搖曳的魚兒笑道。


    孫凱站在一旁:“我知道您不喜歡金色的,嫌俗氣,所以特意買了銀色的。來年,池子裏荷花開了,就更好看了。”


    秦睦點頭:“很好。”


    現在這季節,池子裏長不出什麽,卻也不算空蕪,周圍那些綠色長青之樹映在池中,也算可賞。


    “主子,溢鼎寶閣還在等您的答複。”


    秦睦望著池中的魚兒良久,又將腰間所佩的霧紫珠摘下來放在掌心:“時間他們定就好。”


    “是,那我先去回他們了。”


    “嗯。”


    張喬自離家入書院後,吃穿一應由書院出資,不過無錢買書,陸璋看她生活艱難,遂聘她為自己校書,日日所做不過抄錄陸璋文章、校準字義句讀。


    今日,張喬來請教陸璋書意,見秦睦站在池邊,落寞非常,便上前行書生拜禮:“先生。”


    “姑娘是?”


    今日張喬穿了一身薑黃色衣裙並非瀾衫,儼然一位知書達禮的閨閣之秀,秦睦就更加不能記得了。


    張喬再拜:“晚學樂道書院弟子張喬拜見先生。”


    “書院裏的唯一一位女弟子?”秦睦雙手虛扶她起身,“是來找陸、陽二位夫子?”


    張喬起身:“以前是唯一一個,現卻不是。二位山長又收了位女弟子,如今一處讀書。”


    秦睦淺淺一笑:“是好事。”


    這便是那位寫出“白水為箭青山弓,直指昆侖神仙翁”的白鹿仙秦晏小先生麽?


    張喬少年正盛,喜他那些豪氣幹雲的詩作,見秦睦雖病態卻還是畢恭畢敬拜別:“容晚學先告辭去尋陸山長請教。”


    秦睦稍稍點頭,便放她去了,不過仍站在池邊呆呆站著,不知在想什麽。


    不知為何,午後陰風驟起,會心知秦睦定然不關心,便帶件氅子來尋,才出臥室門便見天上開始下起雪來,又折回去拿了把傘。


    問了丫頭,會心才知秦睦在淺月亭旁,一路走去。幾個丫頭正商議著今日天冷,晚上要去廚房烤幾個地瓜暖暖身子。


    她們這樣憊懶,會心也不罵:“叫廚房包些餃子,晚上吃。”


    幾個小丫頭,笑著跑廚房去了:“好。”


    終在淺月亭前尋到秦睦,會心將大氅抖開披在她身上,又給她帶上兜帽。


    秦睦道:“下雪了才知道早已經進了冬天。”


    會心撣去身上的落雪:“不知不覺就又是一年過去了。”


    今日本是書院放常假,張喬請教陸璋學業後見天雪便要告辭,以免過些時候路滑天黑。


    陸璋將人一路送出去,見秦睦、會心迎麵走來,便笑:“你們很有閑情逸致。”


    “你們都忙,我一個閑人可不就是整日無所事事嗎?”秦睦亦是笑著,喚行禮的張喬起身。


    張喬一拱手:“山長留步,學生記得來路。”


    既如此,秦睦便叫會心送她:“叫車送她回去,莫要讓她一個人走那許遠的路。”


    “是。”


    會心方同張喬走出幾步,又被秦睦喊了回去吩咐了幾句。


    張喬站在不遠處靜立,不自覺再次端詳秦睦。書院教習的諸位先生當中,陸璋陸山長的學問、相貌、氣質、品格乃是學生們最為仰慕的,而於之交好的秦睦顯然並非陸山長那快意風流、愛憎分明。


    “姑娘,請隨我來。”會心見張喬這姑娘第一眼便十分喜歡,這樣標致沉穩又有心胸、有抱負的女郎如何不叫人樂意親近。


    張喬十幾歲的女孩兒,寡言少語,唯有會心吩咐丫頭打包點心時,她推辭幾句:“姐姐,我冒失來府上已經失禮了,怎好帶這些東西回去?”


    會心淺笑著:“這是我們家少爺囑咐的,冬日苦寒,學子們讀書是苦中作樂,您諸位尊她、敬她才喚一聲‘先生’,她自然要為你們盡盡心意。”


    既這樣說了,張喬豈有不收之禮,拿了東西不忘請會心轉達敬謝之意。


    這雪沒有停下的勢頭,陸璋目送張喬一段,與秦睦一同廊下觀雪:“朱影傾杯,雪心解寒酒,愁腸斷、語凝休。”


    秦睦笑道:“饞酒了?”


    往年,冬日裏的第一場雪,秦睦總要陪著陸璋喝上幾杯,寄以瑞雪兆豐年之意,今年自然也不能免俗。


    “不過,你喝茶,我們喝酒。”陸璋甚是頑皮地撞了秦睦一下,又將走不穩的秦睦拽回身邊,“還要你以琴為伴。”


    秦睦身上大氅厚重,被他這麽一攮,險些一個趔趄摔倒:“得寸進尺說的就是你。”


    張喬自秦睦府上回到書院,叫上幾個較好的同窗分發了秦睦贈的糕點。


    尤孤鴻得知糕點乃是秦睦所贈,便要去找張喬,同屋的林奐也有些事情要找她便一處來了。


    “你去秦先生府上做什麽的?”尤孤鴻笑嗬嗬將手中的油紙包拋到空中又接住,片刻不得閑。


    張喬道:“去找陸山長請教,他如今常住在秦先生府中。”


    林奐是海垠人士,自然知道秦、陸二人較好,並不奇:“你可見了那位秦先生?”當日,傅歧下獄,朱平與秦睦等跪於府衙外請願,林、張二人無計可搭救卻也不喜這般張揚的做法,遂不喜秦晏。


    可秦睦清名在外,他們自然好奇這位白鹿仙到底是何許人也。


    尤孤鴻與林奐同住,知他心中對秦睦有所成見:“文益,你還未與那位先生對麵而語,單以一件事情定人性情也太武斷了。”


    “天下人多數都是爭名逐利的,那樣做為自己自然是無可厚非的,我不是對他有成見。”尤孤鴻天性純善,總認為天下人善者居多、惡人行惡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有時也叫林奐為難。


    張喬知林奐憂慮,解釋與尤孤鴻聽:“懷紆,陸、陽二位雖是山長,但這書院說到底是那位先生辦起來的。文益是擔心那位先生辦書院的目的是為了那些公子,並不在於庇護我等。”


    “我覺得你們二人實在過於多心。有辦書院的銀子,他養多少門客不行?他既是拿出了銀子,為什麽不信?更何況能與陸、陽二位山長深交的不會是什麽歹人。”


    就算秦睦開書院是為了日後為自己所用,張喬、林奐等人還是要留在書院,尤孤鴻倒是一心相信秦睦,開開心心拿著糕點塞入口中。


    張喬又想到今日見秦睦之景,沉默頃刻,道:“文益,懷紆,我覺得秦先生的溫良不真卻也不假。”


    “你這話說的什麽意思,不真也不假?到底是真是假?”尤孤鴻險些噎著,連忙倒了杯水將點心順下去。


    林奐道:“他脾性是真是假與我們無關,主要日後不拿今日恩情挾持我們為他辦事就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撅道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微海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微海山並收藏撅道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