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狷縱使疑惑也不會貿然問秦睦為何,隻是安分守己與秦睦回到家中。


    方下馬車,孫凱便道有人相候多時:“顧霽顧先生在後院兒和沈小少爺一起喂魚呢。”


    經秦不忌禍害,秦睦那小池塘裏剩不幾條魚了,想著便讓孫凱去買些易存活的魚苗:“我看也不要悅目的了,能活著添些生氣就成了。”


    孫凱:“您這麽說,那我就買市上蹦躂地最歡的魚兒了,這頭靠海,買來奇形怪狀的魚兒在池子裏估計也養不活。”


    什麽魚就該養在什麽地方,養錯了地方,魚死了倒也好說,若是烏糟了地方,這池子也就廢了。


    秦睦也覺得這話有些道理:“先擱著吧,送些茶點到淺月亭。”


    “是。”


    自沈迭被送回沈家之後鮮有時間來秦府,此時不見秦睦不大樂意,又被顧霽拉著一起喂魚,小臉兒沒有一點喜色。


    扭頭見秦睦朝這頭來,沈迭將魚食塞到一旁不做聲的女子手上,想奔過來又頓住在原地等秦睦過來方才緩緩叫秦睦:“二哥。”


    “用過午飯了?”秦睦見他拘謹許多,便伸手朝他。


    沈迭當即握上去:“沒,我和妹妹等二哥一起,陸鸞回家了,文晗找他爺爺去了。”他也聽徐爺爺說了,這些日子二哥勞累,自然更加乖巧些。


    “二哥還有些事情,你和妹妹先去用飯吧。”秦睦親昵地捏了捏沈迭的小臉蛋兒,隨後又摸了摸他的發頂,“二哥過會兒給你們講故事。”


    “好。”沈迭拽著秦睦的手不肯放開,回首叫近侍的丫頭,“阿喑,我們去找妹妹。”


    顧霽二人目送沈迭與丫頭離開後,方才走近:“沈小少爺乖巧懂事都是秦兄你的功勞。”


    “晴挽兄說笑,沈迭幼年遭逢那樣的變故,自然懂事早一些。”秦睦抬手,引顧霽進一旁的淺月亭。


    顧霽不與秦睦客套:“都說你這處很是清幽,那日在牆外一瞬沒覺得,白日裏坐在其中再看,果真是庭院深深、獨享清淨。這亭子也有點兒意思,旁邊就是小池,月照當頭,淺月這名字取得好。”


    “你瞧,那一尾翻肚皮了,就數他搶得最凶、吃得最快,死得也最快。”顧霽句句有所指。


    秦睦看著池子裏那條瀕死的黑金鯉:“你說他是怎麽死的?”


    “食兒裏亂添了東西,可不就是活不成了。你說是不是?”顧霽指著那魚笑得沒心沒肺。


    會心將糕點、茶水布好,頭一低便瞥見顧霽手背上幾道指甲劃痕,不願多事便稍稍低下頭退了出去。


    秦睦笑笑:“一尾魚,最多也隻能死在這池子裏,晴挽兄仁慈,終究還是免了他遲暮之苦。”


    “秦兄可真是李員外口中的善人。我殺了魚,勉強算一把刀,可又怕隻被當成一把刀,你說我該不該擔心?”


    “晴挽兄,你說為魚肉和為刀俎哪一個更好?”


    顧霽為安身立命甘願為奪人性命的刀俎,來日說不定也會成為他人手下的亡魂,既然都要受擺布,倒不如做一把凶器,至少還有可用之處。


    聽了秦睦的回答,顧霽淺笑一聲便起身告辭了:“既然你要哄弟妹,我不再打攪了。”


    “晴挽兄好走。”


    秦睦也確實不大餓,稍吃些點心墊了些肚子,給沈氏兄妹講了會兒趙氏孤兒的故事,哄得二人入睡才回到書房。


    李狷打聽出秦映冉突然暴斃的消息,要回秦睦,不知為何他始終覺得自家二爺知曉其中內幕。


    “二爺,世子死了。”


    “嗯。”


    “您知道世子是怎麽死的嗎?”李狷一向知曉秦睦不大中意自己,奈何如今扶枳同周卻到別郡處理義倉事務,身邊沒人,這才不得已放到跟前。


    秦睦眼睛始終沒離開書本:“吸食香魂子過度。”


    “敢問二爺怎麽知道?”主仆二人互相不待見也不是第一日了,李狷極少問秦睦什麽,若有什麽不明白的寧願找陸璋和陽處則,今日倒是直率。


    秦睦眼皮輕撩,神情泠然淡漠:“少出去亂跑你就曉得了。”


    李狷心中不情願,麵上也是畢恭畢敬回了句:“是。”


    “秦映冉阿芙蓉成癮已經不是什麽秘密,因著侯爺不在成日尋歡作樂,能不用那東西助興?他這也算死得其所了。”秦睦粘著書角翻過一頁,“你這消息從哪兒打聽來的?”


    “世子門上的小廝。”李狷可是花了銀子的。


    秦睦眉睫一彎,輕嘲:“世子明知故犯,這消息露出來也是要追究的。你可倒好,直接把腦袋送到人家門上聽憑發落。”


    李狷頭一低,不知神情,秦睦也不喜他在身邊便打發他出去:“書院那幫弟子都不是什麽安分的人,去你邱師傅那兒挑十來個人當護院,好歹日後和別的書院打起架來不輸陣。”


    “您難道真的不氣他們打架?”那幫書生鬧到了公堂之上,於秦睦並無半點好處,秦睦倒是沒生一丁點兒氣。


    秦睦也是深諳那些書生秉性,縱使讀了萬卷書、一身書生氣,遇到不平之事也要怒吼出來,讓所有人都瞧瞧他們的風骨。


    “公道自在人心,有口便能說公道,這本就沒錯。更何況,若是連他們都默不作聲了,誰還能為含冤莫白之人討回公道?連是非黑白都不分,聖賢書讀了也是白讀。”秦睦抬頭一眼就見李狷傷口還未愈合,隨口讚了一句,“你那日做得很好。”


    李狷少年稚氣,難得得了秦睦一句誇獎,得意笑了笑,當即起身出門辦事。


    正如秦睦所言,秦映冉因秦重在外,海垠唯他馬首是瞻,故此失了些分寸。


    今日,秦映冉不過是像往日一般喚了自己最喜愛的侍妾陪同在側,二人一同吸食阿芙蓉,趁著藥性上頭翻雲覆雨過後,又忍不住又拿了兩顆香魂子放在口中細細咀嚼品味。


    不多久,秦映冉便仰麵倒了過去,其旁的侍妾隻是以為他體味到了樂趣,笑嘻嘻倚著秦映冉。


    秦映冉原本循規蹈矩,自沾染香魂子後愈發不能集中於政事處理,多數都交給底下幕僚商議再呈到麵前。


    今日,底下幕僚因秦重回凜陽之相關事宜不敢擅斷,遂來請示秦映冉,小廝、管家皆知秦映冉如今抽不出身,所以也就是隔著門喊了兩聲,不見人出來也就讓那位幕僚先回去,待世子得空了再來稟也不遲。


    平日裏,秦映冉雖有些懈弛卻也不比今日這般,那幕僚有些心煩意亂,遂讓管家帶他去直接見世子。


    隔著門,幕僚看不清裏頭什麽情形,隻是喊:“世子,我有要事需稟。”


    無人應答。


    幕僚緊接著又喊了幾聲,站在外頭的眾人越發感覺不對勁兒了,外頭這麽吵,再有要緊的事兒也煩了,怎麽裏頭一點聲也沒有。


    幕僚告罪一聲,率先打開房門,裏頭煙火灼燒過香魂子的氣味十分濃烈,小榻上兩個衣衫不整的男女一丁點兒動靜都沒有。


    眾人上去看時,二人麵色如常,唇角微勾彎彎,十分快活的模樣。


    管家又喊了幾聲,秦映冉還是沒有動靜。幕僚伸手去探秦映冉鼻息,心下一沉,緊接著又去找他的脈搏,臉色大變:“快去找大夫!快啊!”


    眾人手腳亂成一團,幕僚再探鼻息與脈搏,依舊是毫無波瀾。


    他隨手拽了個小廝:“去侯府裏請郭夫人來。”


    小廝幾步要跑出門去,他又將人追了回來:“此事千萬要保密,萬不可泄露。”


    秦映桐今日自己夫人高氏到母親郭夫人處請安,三人正喝著茶,底下的人便來通報說世子不大好,要郭夫人去瞧瞧。


    郭夫人一向疼愛秦映冉,聽那小廝口氣,當即叫人備馬去世子在外的私宅。秦映桐夫婦隻是在旁安慰郭夫人,讓她莫要著急,或許隻是小病。


    郭夫人到時,秦映冉屍身已然微微發涼,作為母親,郭夫人五內具傷、哭天搶地,卻也無可奈何。


    長子身死已成事實,郭夫人唯有讓秦映桐做主。


    此後,秦映桐派人驗過屍,得出秦映冉的確是吸食阿芙蓉過多導致的死亡,縱使覺得奇怪卻也不想深究,早早回稟了母親,準備喪儀。


    中年喪子於郭夫人而言實乃忍受,秦睦吊唁之時可見她原本一頭烏發白了大半,無疑是哀極悲極。


    郭夫人之悲言辭難以慰藉,秦睦唯有一句“節哀”而已。


    短短一年,秦重之子四已去二,眼下秦映桐這位凜陽侯嫡三子炙手可熱地很,有意結交者不在少數,可長兄剛去世、侄子尚且年幼,他未免落人口舌隻做哀痛狀。


    長兄新故,秦映桐、秦映亭皆不敢輕舉妄動,海垠八郡的一應事務暫且由二位兄弟共同商議決定,已差書信往衛海處回稟秦重。


    秦映亭欲放傅歧回澄郡招提營,卻被秦映桐一句“暫未查明傅歧何罪。”給堵了回來。


    雖說是三四公子共議,大多事務都由秦映桐做主,秦映亭也是無可奈何,傅歧這事既然三哥那兒說不通,隻能到秦睦那處商量商量方法。


    秦睦書房如今可是熱鬧地很,幾位為傅歧跪在衙門門口求情的書生都聚在此處。


    見了秦映亭,眾人起身作揖:“四公子。”


    會心說有客卻沒說這麽烏泱泱一片,秦映亭趕忙答禮:“眾位先生。”


    秦睦剛要為雙方引薦一下,朱平卻道:“四公子來尋秦兄弟,自然是有事,我等先走一步,來日再叨擾。”說罷便領眾人起身。


    “幾位義舉實在讓我佩服,改日我下帖子請諸位共飲一杯。”秦映亭上前執朱平之手,親切像是相識多年。


    朱平等人定然答應,秦映亭要送幾人。幾人皆道“留步”,快步出府去了。


    “小先生費心了。”秦睦為秦映亭結交朱平等人戮力,秦映亭自然感激。


    秦睦方才與朱平等人論文說詩,久坐不適,邀秦映亭一同在園子內散散心:“公子能為傅都尉仗義執言,這份正直率性是先生們最為看中的。公子也就放心吧。”


    秦映亭:“有先生佐理,我也輕省許多。當下我們最要緊的是??叔的事情。”


    “傅都尉定然是要救出來的。要與三公子博弈,隻有傅都尉是遠遠不夠的。”


    與秦映桐之鬥,未必可避免兵戈相向,秦映亭手下無兵,傅歧營下招提營不比秦映桐手下涼馬軍即便是現下調教也為時晚矣,為今之計還是要拉攏蘇頤。


    秦映亭亦是通透之人,自然曉得,卻也犯難“蘇頤這人實非名利可動。”


    “公子說的沒錯,他這個年紀當上校尉,的確是不可多得的逸群之才,名、利這些他而實在是不大在意的。”


    蘇頤的確不是常人,我們善謀的小先生也拿不出主意了。”秦映亭一笑,“這事,我們再想想法子,小先生也多費心思。”


    秦睦眉睫低垂,斂下情緒,又是笑著抬眉:“這是自然。”


    “好了不說這個了。最近陸、陽二生很是了不得,樂道書院的一幫弟子屢次和甘棠書院的人起爭執。”樂道書院麵上是陸、陽二位山長,可出資的必然是秦睦,秦映亭心裏明鏡一般,卻也不說破。


    不過是小打小鬧,既然不鬧到麵前來,秦睦自然是不管的,嗬嗬一笑:“小孩兒間的爭論而已,還傳到了公子麵前,看來是有些人小題大做、鑽牛角尖兒了。”


    兩家書院成立初心不同,自然糾紛不少。且樂道書院並不合以往書院之做派,甘棠視之為旁門左道,作為海垠書院之首自然多加打壓。


    秦映亭理解秦睦成立書院亦是為日後用人打下基礎,遂也不多言,隻叫他多注意讀書人的風度不在言辭輸贏上頭。


    “陽處則那樣沉穩的人也勸過,卻不抵事,那些弟子皆是嫉惡如仇。。。。。。”


    秦映亭當即打斷他“小先生言重了,兩家書院所秉持理念不同而已,若是說‘仇’也過了些。”


    秦睦一抬手,規規矩矩行了個禮:“某言語有失,公子恕罪。”


    “小先生,我們是一同風雨走過來的,是有兄弟情分在的,實在是無需多禮。”秦映亭有力地雙手拍拍秦睦的肩,近乎捏著將秦睦身子掰正。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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