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離開後,雅間氣氛便有些沉悶。


    傅青川垂著頭,不知想些什麽,阿遜則是不管哪裏,眼睛都是圍著霽雲轉。弄得一邊慧娘緊張不已,不時膽怯瞟一眼阿遜,身子便會往霽雲身邊偎緊一些。


    霽雲忙悄悄衝阿遜擺了擺手,回身就想安慰慧娘,一偏頭間,卻是一怔:


    對麵大街上,一頂小轎忽然一間商號麵前停了下來,隨著小廝恭恭敬敬把轎簾掀開,一個身著青袍男子矮身跨出小轎。


    霽雲心裏一緊,手不自覺用力握住。


    男子已經完全站大街上,光亮鴉黑烏發被一隻玉環扣著,腰間除一塊玉佩外並無其他裝飾,明明簡單至極裝飾卻襯得男子身姿越發雋秀卓逸。


    男子微微側過臉來,低聲吩咐了句旁邊伺候隨從一句什麽,因是側著身子,並不能完全看見男子容顏,隻能隱約瞧見男子輕輕揚起若遠山般婉約風流眉梢,及眼角一點秋水般旖旎流光……


    可也正因為看不太清,卻反而能清晰感受到男子周身一種驚心動魄美來!


    “大哥?”霽雲“騰”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忽然有些恍惚,心神激蕩之下,朝著街心青衣小轎就衝了過去,男子踏上台階前,一把死死揪住男子後衣下擺,“大哥!”


    男子慢慢回頭,霽雲卻如同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男子側麵瞧著倒是和大哥極像,可正麵看來,雖同樣是世所難尋美男子,卻並無多少相像之處,特別是那雙眼睛,是死氣沉沉,宛若一潭死水般,哪比得上大哥靈動多情而溫暖?


    男子看著似有不足之症,瘦弱身姿宛若扶風楊柳,可盯著霽雲眼眸卻宛若極地上寒冰,令人不寒而栗。


    “你,叫我什麽?”


    “對不起。”霽雲忙道歉,隻覺眼中幹澀無比,是呀,自己親眼見到大哥死去,又怎麽可能出現這裏,神情黯然道,“我認錯人了,把公子錯認成我家大哥。”


    男子神情明顯不信:這世間相像人多了,可要說和自己相似……


    心裏突然一動,神情急切道:


    “你家大哥,是,哪個?姓甚名誰?他現哪裏?”


    “阿珩——”又一個急促聲音忽然響起,卻是雅間裏慧娘先反應過來,趕緊小跑著過來,一把抱住霽雲。


    看到慧娘,男子臉色一白,本是攏衣袖中手緊握了一下又旋即鬆開,再看向霽雲神情疏忽變得陰狠。卻看到又從客棧裏出來傅青川幾人時,神情一滯。


    “雲兒,來三哥這裏。”說話是傅青川,隻是傅青川嘴裏雖是叫著霽雲名字,眼睛卻是盯著青衣男子——


    那眼中憤恨、絕望、惱怒、憎惡等等複雜情緒一一傅青川眼中閃過,終又化為沉寂。


    慧娘緊緊握住霽雲小手,衝著青衣男子可憐巴巴笑了一下,便倉皇要帶著霽雲離開,後是心急俯身抱起霽雲就往傅青川身邊疾跑,隻是慧娘畢竟太弱了,剛走了一步,就猛一踉蹌,謝彌遜和傅青川忙搶上前,扶住慧娘。


    慧娘卻似是對謝彌遜忌一直盯著霽雲很是不滿,一把打開謝彌遜手,抱著霽雲就縮到了傅青川身後。


    霽雲拍了拍如受驚小兔子般慧娘,忙哄道:“好了娘,阿珩沒事兒,有三哥呢,放我下來吧。”


    聽霽雲喊娘,慧娘眼裏淚瞬時變成了笑,討好衝著傅青川和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靠近青衣男子道:


    “我家阿珩好乖,是不是?”


    青衣男子神情微微一震,便不再看慧娘,下意識往幾人身後瞧了一眼,又很收回,冷冷睨了一眼傅青川,語含諷刺:


    “我還以為你們三兄弟都是孝子賢孫呢!不是此生都不會回傅家橋嗎?怎麽,這就跑回來了?對了,風華絕代傅家二公子呢?何不一塊兒出來,躲躲藏藏做什麽呢?”


    傅青川定定瞧著男子,良久終於道:“想見我二哥,傅青軒,你不配!我二哥這人對所有人都心存善意,便是對你……”


    傅青川頓了下。雖然爹爹一直不承認傅青軒,甚至絕不許他自己麵前出現,可大哥也好,二哥也罷,都始終對傅青軒心存善意。甚至二哥讀書時,還特意瞞著爹爹讓傅青軒也跟著進了學館,每次見到他,也都教導自己叫這人一聲“青軒哥哥”……


    這人明明是個害羞人啊,每次二哥說什麽,或聽到自己叫“青軒哥哥”時,都笑得那般靦腆,為什麽不過兩年未見,這人,就,如此狠毒而喪心病狂?


    傅青川深吸一口氣:“傅青軒,這輩子,天上地下,陽間、鬼府,我也好,大哥二哥也罷,都不會也不願再見你!”


    “那是好。”傅青軒神情漠然,“實是,再好不過了!我也不想再見到你們傅家任何一個!既如此痛恨傅家橋,痛恨我,傅青川,你還找到這裏做什麽?我記得某人不是曾經發誓說,不找到傅家二公子,此生絕不回來嗎?帶著這些人滾吧!滾得越遠越好,我們此生好,永不相見!”


    “永不相見?”傅青川臉上笑涼薄而諷刺,“是嗎?傅青軒,我還活著,你是不是,很失望?可既然這麽恨爹,恨傅家人,卻偏還要削尖了腦袋擠進傅家來,冠以‘傅’姓,做傅家孝子賢孫,傅青軒,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憐,而且可悲嗎?還是你果然和你娘一樣,低賤、無恥?!”


    爹活著時,從不曾承認過傅青軒是傅家子孫,便是“青軒”這個名字,也是娘親給取,沒有收入傅家家譜。


    可方才聽那掌櫃言說,葉氏和傅青軒回至宗族後,由族長做主,葉氏和傅青軒均錄入族譜之中,並重遷回祖墳傅員外夫妻墓旁替葉氏預留好了墓地。


    葉氏這個賤人,終於光明正大坐上了傅家老夫人位子!


    傅青川聲音並不大,卻無疑說到了傅青軒痛處,傅青軒臉色清白不定,惡狠狠盯著傅青川,忽然抬手就想扇過去,卻被傅青川一下叼住手腕兒,隨手一帶,傅青軒一個收勢不住,撲通一聲就趴倒地上,頭正好撞台階上,頓時血流如注。


    “三公子?”一個焦灼聲音隨即響起,緊接著一個五十許老者帶了個三十多壯漢從商號裏奔出,一把扶起傅青軒,怒聲對傅青川道,“四公子,再怎麽說三公子也是你哥哥不是,你怎麽這般無禮?”


    傅青川盯著那蒼發老者,半晌終於冷笑道:


    “二管家,原來是你。怪不得……”


    父親傅成峰手下共有兩位得用官家,大管事是才叔,二管家就是麵前這位老者,侯勝。


    怪不得才叔說傅青軒掌管商號不管半年,便能把所有人都給換了,原來是串通了侯勝。


    “侯勝,當初我父親把你從死人堆裏扒出來,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爹?”傅青軒聲音痛恨。


    葉氏也好,侯勝也罷,都是爹曾經救過人,可這兩個人卻合夥搶占了自己家不說,還讓爹地下不得安寧,設計了自己兩個年幼侄兒!


    說設麽好人有好報,那麽好爹,那麽善良二哥卻會得到這般報應!


    按著劍柄手忽然被人握住,“三哥——”霽雲聲音清脆。


    傅青川一驚,神情由晦暗、痛恨、邪惡而迷茫,終於清醒過來。


    “三哥,”霽雲卻仍是仰著小臉,剪水瞳眸柔和而又信賴瞧著傅青川,“不是什麽人,都值得髒了三哥手。”


    傅青川眼睛已全然清明,是啊,侯勝也好,葉氏也罷,自然是要一個個對付,可卻不值得自己,拿命來搏。


    雲兒,嫂子,還有阿珩阿玥說不定還等著自己去救他們呢。


    傅青軒也注意到了傅青川眼中瞬間瘋狂,沒想到卻被一個小小孩子輕而易舉給化解。而這個孩子,還口口聲聲叫傅青川三哥……


    眼神不覺霽雲身上頓了一下。


    侯勝和身後臉色陰寒壯漢也都瞧了一眼霽雲。


    看旁邊越來越多人圍攏過來,侯勝整了整衣襟,扶著傅青軒很是恭順對傅青川躬身:


    “四少爺即便對老夫人和三少爺如何不滿,也不應如此對待兄長。三少爺雖是大人大量,不怪罪四少爺你,老爺天之靈卻一定不願意看到你們兄弟這個樣子。老夫人日日掛念著四少爺,四少爺還是隨老奴回去見老夫人吧——”


    “兄弟?”侯勝此言一出,旁邊圍觀眾人頓時大嘩,看著傅青川等人神情充滿指責,甚至有人叫囂著,“這是什麽兄弟啊?怪不得有人傳言傅家四公子是驕縱,鎮日裏胡作非為,甚至數年前,因惹了事端就逃往他鄉,我等還以為三少爺這般神仙人品,怎麽會有那樣不堪弟弟?原來竟是真嗎?”


    “可不,”旁邊就有人點頭,“虧得老夫人心善,不然這般不肖子弟,早逐出家門了!”


    “怪道我聽說這四公子原是定了雲家女,可雲家女死活不願意嫁進來,原來竟是這般不孝不悌之徒!”


    “我們傅家隻有兄弟三個罷了,還有,侯勝,別得意太早了,告訴你主子,討債,來了!”傅青川冷冷瞧了侯勝一眼,當即轉身大踏步而去,卻是再沒有瞧一眼旁邊傅青軒。


    看傅青川離開,侯勝彎著腰慢慢直了起來,瞧著一直跟霽雲身邊那匹玉雪獅子驄,眼裏露出深思神情。


    傅青軒卻是低垂著頭,不知想些什麽。那削瘦身軀卻似是加孱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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