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玥揖著手,道:“陛下,這並非婦人之仁。”


    惠帝瞅她,沒有理會。


    他睥睨眾生般,對容淵道:“朕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容淵忽而笑起來:“臣……不是說過了嗎,姑姑,在西北府南邊,與那位沈左侍葬在一起。”


    他說話說的十分吃力,嘴角甚至有血冒出來。


    容淵沒有用內力護著,而是生生的硬挨。


    惠帝陰鷙的眼神冷冷刺過來,道:“你不說清楚是哪裏,朕便把南邊的地都挖出來,把合葬的,全都拆散!”


    容淵看見惠帝這個反應,像是十分滿意,即使血流,也要笑著:“陛下多麽英明神武啊,不管做什麽,都是對的。陛下放心去挖吧,好讓千秋國民好好看看,他們的皇帝陛下……是怎麽善待那些死在邊疆的將士陰魂的。”


    西北府南邊與平寧國百年間便要征戰,那裏埋了無數為千秋戰死的將士。


    容淵低聲嘶吼,轉而為漸漸大聲的叫喊:“陛下!把南邊全都挖了吧!”


    容玥喝道:“容淵!”


    他這麽說,是不是想千秋百姓惶然?


    生人最忌身後事,若是今天這番話傳出去,然後有心之人添油加醋……百姓們必定懷疑,會不會有一天,陛下也把他們的墳挖了。


    劉大人連忙過來,拉住容玥,道:“公主,先到外間等著吧。”


    這是要她出去。


    容玥搖頭,神色堅定。


    惠帝往回走,一步一蹣跚。


    蒼老遲暮。


    陛下今年才四十歲。


    容玥不禁往前走了幾步。


    惠帝將手一抬:“劉崇,賜他……淩遲。”


    容淵繼續哈哈大笑,涕泗橫流也混不在乎。


    “陛下——你鬥了一輩子,可曾後悔過——!”


    容淵被人拖出去了。


    惠帝的身影將要掩回帷幕裏,他突然停住:“容玥。”


    容玥回道:“陛下?”


    “去盯著,千刀萬剮,一刀都不能少。”


    容玥道:“陛下,我……不能。”


    帷幕突然被甩開,一堆東西齊齊倒在地上,劈裏啪啦一陣響,極度刺耳。


    一個花瓶碎片掉到她跟前,幾步之遙。


    屋裏跪倒一大批人,劉大人急急拉她跪下,容玥沒有動作,就這麽站著。


    惠帝沒有回身,隻是用手指著容玥:“去盯著!”


    最終劉大人一狠心,往她膝蓋後邊一劈,容玥才跪到地上。


    她看著惠帝,不想服輸,卻不得不低頭。


    “是——!”


    她將頭磕到地上,說完,立刻起來,出門。


    李眠正在涼亭裏等著,見容玥出來,便迎上去:“公主,我們走吧。”


    他倒是有閑心。


    容玥道:“我不回去了,現在有要事。”


    她眼睛微紅,說話的聲音卻不見絲毫變化,若是沒有看見,他當真以為她什麽事都沒有。


    李眠看著她,他比她高,總給她一直被俯視的感覺。


    但是他微微屈身,與她平齊,盯著她的眼睛:“公主,有什麽事可以同我講。如果我有辦法呢,這事兒一定解決。”


    她不習慣這麽近的距離,推開兩步,才配合他:“要是解決不了呢?”


    她知道他是故意逗她,讓她放鬆。


    李眠當真擺出一副認真思索,又苦思不得的樣子:“那便……把你的苦,你的難,統統分我一半!”


    容玥看他仿佛真的要遭受苦難的糾結臉,忍不住道:“多大年紀了,還像個小孩子!當我也是小屁孩兒呢?走開!”


    這便走了。


    她要去監刑。


    容玥以為李眠早就走了,但他竟然是一直跟著她到了地牢。


    地牢每一層把手都要軍令,極其不便,既然都跟來了,就讓他留著。


    容淵被綁住,一旁的行刑人磨刀霍霍,眼睛裏發出精光。


    對他們來說,每一個受淩遲的凡凡人他,都是他們即將完成的作品。


    身材寬大比較肥胖的行刑人小心地擦刀,他臉上橫七豎八地遍布了傷口,陳年的傷窪窪凹凹,看上去很駭人,就算臉上掛著笑,也抵不住森森冷意。


    像是地府來的,專奪人命。


    他把刀貼到容淵臉上,從眉頭,鼻子,眼睛挨個比過,道:“侯爺不必擔心,我可比屠戶會切多了,保證……給您切出來的皮,絕對……薄如蟬翼。”


    他自顧自笑:“把皮往光下一放,什麽都看的清清楚楚。”


    看著沙漏,容玥後退幾步。


    李眠立即上來握住她,把手覆到她眼上:“公主,別怕。”


    容玥把他的手扒開:“我沒怕。”


    她在戰場上也算殺人無數,哪會怕這些。


    容淵臉上全是冷汗,他道:“公主,你過來。”


    李眠警惕地看他,跟著容玥步步相隨。


    容玥到他跟前,示意行刑人走開。


    行刑人麵露鄙色,道:“公主,這種來淩遲的刑犯,都不太吉利,公主可要小心些。”


    容玥冷冷地看過去,行刑人立即縮了一步,又回來拿刀,便走開了。


    容淵被捆著動彈不了,又叫她過去些。


    容玥明白容淵的意思,她走近。


    沙漏流盡,打鍾,他行刑時間到了。


    行刑人過來,容淵眼睛不斷流淚,她不知道他為什麽到現在才放肆哭。


    悄無聲息的。


    容玥小刀出鞘,一聲悶響,白進紅出,容淵瞪大了的眼睛,漸漸變得無光。


    神情卻是滿足的,嘴角含笑離去。


    行刑人見此,不禁道:“公主,這可是陛下欽點的淩遲!”


    自惠帝登基後,淩遲之罪,不到謀逆這種級別已經判不了了。


    他好不容易遇上一個,還是陛下金口玉令下來的。


    容玥道:“本宮……自有主張。”


    “陛下也不會怪罪到你的。”


    李眠看著,隻緊緊握著她的手。


    容玥回身的時候,甩開李眠的手,李眠跟上來,她停住:“李眠,你放肆了。”


    李眠就看著她的眼睛,直視著,似乎想要看穿她的內心:“既然今日已經放肆這麽多次,公主何必現在才說?”


    容玥揉揉太陽穴:“對不住,今日是我忘了提醒。”


    她神色懨懨,並不想多說。


    李眠喊道:“公主——!”


    容玥沒回頭,就背對他:“還有何事?”


    “兔子死了又怎樣?你是陛下的女兒。”


    他是覺得她兔死狐悲了嗎?容玥沒有作答。


    他的聲音低下去:“好好休息。”


    容玥點頭,她自然會好好休息。


    他又道:“好好吃飯。”


    容玥走出地牢。


    轉了半天,竟無處可去。


    枝頭上的鳥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此刻萬裏無雲,心不知往何處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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