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間,容玥回去斂容淵的屍身。


    卻隻見一個血人被綁在方才容淵在的地方,軀體之下,遍地的血,架子之上,隻剩模糊血肉,麵目全非。


    血,已變暗色,嗒嗒掉落,在地上結成塊。


    行刑人還在收拾他的刑具,在他旁邊的架子上,密密麻麻擺滿了形狀各異的皮。


    他還在欣賞自己的作品,帶著莫名的興奮。


    在火光的照映下,那一張張皮看起來,晶瑩白淨。


    容玥把刀一甩,直直定到他腦邊的木板上。


    行刑人才反應過來,嚇了一跳,退倒在一邊,結結巴巴地說:“這……這是陛下吩咐的……小的也是奉旨行事……”


    容玥沒有動靜,就隻是盯著那具滿身是血的屍體。


    地牢裏陰暗髒亂,一些蟑螂在血跡上爬來爬去,老鼠的吱吱叫喚響入耳中。


    半晌,她說:“把他火化了吧。”


    行刑人不敢上前,隻癱在原地道:“是……”


    容玥出來以後,月上半空。


    今晚隻有月亮,一顆星星都見不到。


    前邊急急衝來一個小丫鬟,在夜色裏並未看清,直接就撞到容玥身上。


    她大概不知容玥的身份,隻是看她從地牢的方向出來,便忙抓著問:“侯爺呢?侯爺呢?”


    她眼淚流滿了整張臉,兩隻眼睛腫得厲害,看來是收到消息就連忙趕來,一路哭著來的。


    容玥低聲道:“他死了。”


    小丫鬟聽了,如五雷轟頂,就要倒下,容玥堪堪將她扶好,道:“回去休息吧,你不能進去。”


    小丫鬟拉住容玥的手:“什麽時候……我能看他一眼?”


    她哭的不成樣子。


    這也許是個情深義重的丫鬟。


    容玥道:“我把他火化了,你不用等了。”


    小丫鬟聽了,兩眼瞪她,一陣哭嗝,再沒動靜。竟是暈了過去。


    容玥讓人把小丫鬟送回去,便著手去處理容淵身後事。


    她招來秋遲,讓他千萬看好滿月。


    而李眠,容玥也強令他好好休息去了。


    他的身子總不見好轉,一直拖著也不行。


    秋遲猶豫了一會兒,問:“平西侯……可要葬禮?”


    容玥沉思,片刻,隻道:“不必,偷偷葬了便可。我幫他斂屍,陛下雖沒有說什麽,但也決不能再進一步。不然,就是得寸進尺了。”


    秋遲應了是,便去辦了。


    滿月似乎從哪裏得到了消息,倒是也沒什麽動靜,一直在屋裏待著,沒有再出來過。


    三日之後,容淵下葬。


    是個天光好的日子,風也一陣一陣的吹,容玥立在山坡之上,眺望遠方。


    京都就在千裏之外,黎江已經加調了軍隊過來,不久,這裏也會有一個新的將軍駐守,隻是再無西北候府。


    交接事宜安排的這麽快,容玥幾乎要懷疑,陛下就等著容淵死了。


    容淵一死,西北府,就全都是陛下的人了。


    裏裏外外,隻由陛下控製。


    李眠爬上來同她站在一起:“公主,我們是不是要回京了?”


    容玥看他穿的單薄,把自己的披風解下來,遞給他:“想活著回京,就別廢話。”


    李眠低笑,手裏拿著披風,乖乖披上,又跟著看向遠方,道:“公主何需這樣,直說擔心我不就好了?”


    容玥白他一眼,不語。


    李眠無事可做,又扯了幾根草,飄忽的聲音傳進容玥耳中:“公主,你是不是……很喜歡容淵?”


    容玥轉頭看他,似乎不解:“為什麽這麽說?”


    李眠半是認真半玩笑:“就是覺得……你未免對他太好了些。”


    一股酸澀。


    容玥歎氣:“我一不徇私二不偏袒,怎麽就對他好了?”


    李眠問:“你會這麽對每一個人嗎?”


    容玥看他小心的樣子,忍俊不禁。


    她的聲音在微風裏敲入人心:“我不知道。我隻是做了我能做的。


    留最後一絲尊嚴,必要的時候,送人家一程。”


    容淵的骨灰被人送上來了。


    容玥忽然道:“我十五歲時,皇後娘娘帶一眾貴女去寺裏祈福。那裏還有個祈求姻緣的。


    秦情和我各求了一個,但那天風大,我沒抓住我的姻緣符,它被吹跑了。


    我還以為我此生就沒有姻緣了。


    但眾女都跑到圍欄上,低聲交談起來,動靜實在是大,秦情便拉了我去瞧。


    你猜怎麽著?”


    容玥難得的,開個玩笑,還讓他猜。


    李眠認真的說:“難不成公主的姻緣在下邊?”


    容玥笑:“對啊,那個時候,容淵拿著我的姻緣符,抬頭往上看,笑著問:“這是誰掉的東西?”


    沒有一個姑娘說話。


    我便說:“那是我的。”


    我們時常在一起玩兒,他隻以為我是玩笑,故意扔到下邊的。


    下邊都是世家子弟,可那陣風吹跑我的姻緣符,恰好隻有他撿到了。


    我以為他就是我的姻緣。”


    李眠沉聲道:“公主,你這麽想,未免太過兒戲。”


    容玥道:“什麽兒戲不兒戲,豆蔻年華,不就是用來兒戲的嗎?”


    李眠不讚成:“如此兒戲,若是錯了,豈不是要用一生來悔。”


    她笑笑:“無事。


    我不信鬼神,認為此事虛妄。


    但我堪不破緣分,不知道它存不存在,所以不敢說信還是不信。


    但如今看來,緣分這種東西,似乎也沒什麽用。”


    容玥往回走,李眠喊道:“公主,別擔心。”


    別擔心什麽?


    她腳步微頓,李眠卻沒有再說什麽。


    奇怪。


    到了下邊,請來的風水師說吉時已到,容玥便擺了手,準備給他下葬。


    一個略帶哭腔的清脆女聲喊:“等等——”


    容玥抬手,示意停下。


    風水師催道:“公主,不能停啊,過了吉時就不行了。”


    容玥搖頭,等那個人過來。


    果然是前幾日見到的小丫鬟。


    小丫鬟有些拘謹,但還是大著膽子上千,像是腿腳灌了鉛,一步一步都十分艱難。


    “公主……你是公主嗎?”


    容玥點頭。


    小丫鬟道:“公主,能不能……給侯爺留個全屍?”


    容玥道:“已經火化了。”


    小丫鬟怔住,眼神漸便呆滯:“火化了……”


    她訥然,沒有說話。容玥見她精神不太好,讓人將她扶到一邊,告訴風水師可以開始了。


    風水師的動作加快。


    直到骨灰盒已經全部沒入土中,小丫鬟乍然驚醒的模樣。


    可木已成舟,不可能把容淵再挖出來。


    她看著那堆土,黃泥巴的,還沾著水。


    她問:“公主……人死了,是要做頭七的。火化的,也是這樣吧?”


    容玥看了風水師一眼,風水師道:“那是當然,死都死了,還管怎麽個死法怎麽個埋法?”


    小丫鬟的眼淚一下子滑落,又急急忙忙擦掉。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明明忍不住,卻硬要挨著。


    她說:“侯爺……沒人願意給侯爺流一滴淚,我現在就不流了。


    等到了侯爺頭七,他回來的時候,再痛痛快快的流,流的多些。


    這樣的話,他在黃泉路上,說不定以為還是有很多人掛念他的,這樣也不會太難受。


    可是她的眼淚已經吧嗒吧嗒往下掉,怎麽都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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