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洛受傷,實在是個意外。


    師兄動怒,我也是平生第一次見。


    雇傭來殺初洛的十幾個殺手,大概都沒準備好迎戰一個比飛賊更難對付的人,群策揮刀未起,就已被風力震顫節節敗退,眼見情勢不妙實力懸殊,自然挨個落荒而逃。


    修著要有一個慈悲的心,點到即止。


    我眨著眼睛,在嘴邊吱溜了一聲“南無阿彌陀佛”,就見師兄已拔掉了留在初洛肩上的刀尖。


    “你不是不信佛嗎?為何嘴上又念起佛來?”


    師兄用手大概比劃了下初洛傷口位置,確定沒傷到要害,還和我開起了玩笑。


    眼下初洛昏倒在我旁側,傷口需馬上進行上藥處理,我便將其她上衣解開,但見肩膀上的血往身體各處流散,慌忙中掏出懷裏時刻準備的金創藥,將粉末往傷口撒勻。


    “啊——”


    初洛傷口被藥物刺激,恢複了點罵人的氣力,“要....要死呀珠小五....”


    “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


    關心則亂,那一聲慘叫,讓某呆子的手慌亂中按錯了地方,顧不得傷口疼痛,羞的初洛又紅又臊。


    我張大嘴瞪大眼,在師兄麻利的收起掌心時,做個了雙手抱胸的動作。


    初洛忍著痛白了我一眼,我暗暗一笑,一邊包紮傷口,一邊打趣師兄,“麵臨十幾個要取人性命的殺手,也沒見你剛才這麽害怕。”


    師兄曬然一笑便已做好準備轉移注意,“你身上怎麽會有金創藥?”


    “上人給我的,他說出門在外若被人欺負了,千萬別急著還手,不然會被傷的更重。”


    “.......”


    點頭示意,十分讚許的回了句,“師兄說的是沒錯。”


    回佛閣途中,花翎一路背著昏睡的初洛上山,我幾次想搭把手,畢竟一個人的體力是有限的,師兄不肯,隻叫我略微引下路即可。


    月閣主到了夜裏習慣禮佛坐堂,我在他屋外徘徊了快兩個時辰,終於等到宣室門打開。


    “上人!”


    七歲的小沙彌歡喜從上人背後探出光頭腦袋,歡歡喜喜的跑到我麵前,用稚嫩沙啞的聲音說起:“姐姐你總算回來了,歡喜可想你了。”


    我見著上人柔柔的目光,費了點力才抱得起肉滾滾的歡喜,“你這小家夥,平時沒大沒小的都管我叫珠小五,怎麽今日倒叫起姐姐來了?”


    歡喜捂著嘴偷樂,“哈哈哈月閣主說了,這次姐姐下山,是為尋來歡喜吃的米糧,路上一定很艱辛,呆會就讓歡喜給姐姐捶捶腿背吧!”


    我抬眸告知上人,“初洛姑娘受傷了。”


    “我知曉”上人點了頭上前走了幾步


    歡喜懂事,知道我累了,扭了兩下腰,從手上滑到地上。


    我最了解他,平日裏對著我沒大沒小,一在上人麵前,總愛裝成懂事可愛的模樣。


    你知道?”


    歡喜夾在中間抬頭兩邊張望。


    “對,花翎已經找過我了。”


    我還想說點什麽,他補了一句,“小五,天色不早了,這幾日應該累壞你們了,帶著歡喜早點回去歇下,初洛姑娘的傷不重,休養些時日不會有大礙。”


    我“嗯”了一聲,牽著隻到我腰間身高的歡喜落寞的走了。等到大堂拐彎處,歡喜便做了個伸手懶腰的動作,眯著眼睛打了個困倦欲睡的哈欠。


    “珠小五,我困了,你抱我回去睡覺吧。”


    “額.......”變臉的速度


    我怎肯乖乖就範,立馬拽起他的小耳朵,疼的他齜牙大叫,嘴裏鬧著:“珠小五欺負小和尚啦,珠小五欺負欺負小和尚啦——”


    等到歡喜抹著兩行清淚未戰先敗的逃回房舍,托著小身板一副無精打采,準備關門時見我雙手叉腰,擼起袖子正有活動筋骨的架勢,嚇得他腦袋嗡的一下快速關起了房門。


    我在外頭笑了笑。


    轉瞬即想,我回到佛閣便拉著渾身酒氣的不聞尊者一道醫治初洛肩上的傷口,未曾注意師兄去了上人那,也不知二人說了什麽,看上人的神色,倒是失落的緊。


    次日清早,師兄早早在房門外踏步張望,初洛半夜醒過來一次,這會睡的正香。我隨意披了件絨衣同花翎在屋外轉悠。


    “師兄,為何當初你要打傷初洛?”


    “她偷了我的花。”


    “可她沒偷成。”


    “但她做了這個動作。”


    “所以你就傷害了初洛?”


    “對,我想看看,她的第三隻手有多快。”


    “並沒有你快,不然她就不會受傷了。”


    “不是,那是因為她過於自信,相信了我。”


    我會意,等到初洛再次醒來問道,“你為什麽要偷花?”


    “我偷花是想看看花翎有多愛花,你知道嗎?閣樓上的花好似他的生命一樣,生生不息,永遠都是那麽自然美麗,就像他正舉手間投足親近日光一般。”


    又問:“那麽你,僅僅是因為想看師兄的一個反應,便不顧危險的去偷花?”


    “不”初洛愉悅的說道:“不僅僅是想證實一個反應,我也想引起他的注意。”


    語罷,我終於摸著點頭緒,合著這兩人玩的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遊戲,輸贏皆不重要,梁子結下了即可。


    我過往久居深宮,如今遠離俗世,鮮少聽過初洛在江湖上的事跡,曉得她輕功的速度,探囊取物自不在話下。


    武林中的高手絡繹不絕,但是能在江湖上出名的女人畢竟很少,那裏本就是個填滿了仇恨充滿了血雨腥風的地方,多少人希望通過一戰成名來獲得財富和名聲,又有幾個人能甘於平庸江湖。


    毫無例外,初洛喜歡偷盜,就像她要吃飯,是一件有必要的事,飯不吃會餓,如果她不偷便會手癢,那種滋味真叫人難受。


    除此她還是個百無聊賴的盜賊,不管是富貴人家的珠寶玉器,還是尋常百姓家的祖傳物件,隻要知道有這樣一個好東西在,她都會想辦法去偷。


    尋常百姓家的戒備不嚴,偷了幾次又覺沒勁,後來就專門偷有錢人家的稀罕玩物,有的時候隻是因為手癢偷幾天就歸還主家。


    她的行徑確有些怪癖,從古至今隻聽過偷東西的賊,還未見過還東西的賊。此盜非俠即惡,江湖人喜歡把人歸為兩種,隻要不是好人那就定是惡人。


    偷盜本就是一個讓別人瞧不起的行業,恨她的人絕不是少數。


    初洛的父親,是江湖上消失了十三年的蓮花劍客九公子。


    九公子是江湖人送的美稱,其真名白氿,一劍神來留蓮花,回頭不見公子笑,妙讚的就是九公子的劍術造詣,他使的七魄劍,劍走刀鞘一般旁人覺察不出這是一把殺人的利劍,因為沒有一把殺人的劍刀尖會布滿鏽跡,若不是九公子使得好,放置何處,妥妥的都是一把廢銅爛鐵。


    另外他殺人的方式很獨特,每個死在他劍下的人身上都有一朵詭異的血蓮,並且在死人身上,你找不到其餘任何傷口。但他隻殺想殺之人,即便三人同行,他也隻取一人性命,哪怕另兩人合夥想置他於死地,也不會成為他的劍下亡魂。


    誰也不清楚他十三年前為什麽要隱退,時至今日,仍有不少人想和他過上一招半式,可誰都沒有白氿的下落。


    在我和花翎師兄下山的幾日,不久前招進來的難得師弟十分勤奮,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工作,除了挑土擔石之外,每日都會澆水,打理瓜果,種植院裏的蔬菜供大家食用。


    他總是不停工作,很少休息,愛笑,卻不愛說話。


    待初洛傷好的差不多的時候告訴了我一個秘密,原來她和寂月上人早之前有一個賭注。而這個賭注,她輸了。


    “什麽時候的賭注?”我問


    她大病初愈,會比往常更貪戀山上新鮮的空氣,提道:“我之所以能在江湖成名,是因為我偷東西從未失手過,可就有那麽一次,我栽到了月閣主手上,他問我能不能保證下次不偷?我覺得這人真是多管閑事,或說是天真,賊的保證怎麽能信呢?


    於是愁道:“隻管的了嘴,可管不了我的手。”


    他笑了笑告訴我說:“你既不缺錢,扔執迷於偷盜,可見你慣於偷東西,嗜之喜好也,可大部分人的喜好是後天養成的,而非天生有之。”


    我曉得他意圖,但卻無法規勸我分毫,對於一個看似什麽都不缺的人,我真正在乎不過是一方慰藉之地,一個愛我之人.....;


    之後我們便做了個賭注,他點醒我:“為何要等人愛你?除了等別人的愛,你大可以愛別人。如說生來的喜好無法強奪,但後天的是可以改的。”


    我當時就嗤笑他,現在是該笑自己了。


    “月閣主說的對,每個人的身邊都存在著許多比偷盜更有意義的事。”


    我思緒縹緲表情十分木訥嚴肅,認真揣摩再認真,究竟上人身上有何值錢的東西可偷?


    月色如洗的晚上,佛閣格外的安靜,我手腳利索的爬上屋頂,抬起頭發呆,很長時間,直到被黑包裹,心上有絲莫名的溫熱,讓人隻想靜坐在月光底下放空。


    花翎的腳步聲在落葉底下沙沙作響。


    “師兄”我叫了一聲


    他先是前進幾步又止住,“珠小五,你看我還是看月光。”


    調侃道:“都看,景美,人更美。”


    花翎聞著飄來的酒香問起,“哪來的酒香?”


    我笑笑,“師兄,你又健忘了,那是瘋和尚躲在哪處喝酒呢!以往,我都喊他不聞尊者,自從聽上人和師兄叫多了瘋和尚,便也改了口。


    他明明不是和尚,卻總愛自稱“和尚我”。


    花翎的腳步聲越漸小聲,慢慢地,他走過的腳印都被落葉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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