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極愛嗜睡,一般沒睡上日曬三杆不肯醒。


    佛殿內眾師兄每日關乎佛典內容附議張口即來,歡喜坐在門檻外哭累了,隻剩下未睡醒的哈欠和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我撞見了,還以為是遇上什麽稀奇好玩的事,竟然惹的他哭紅了鼻子。


    “今早天蒙蒙亮我就醒來了,雖說這天一涼,院裏的雞也不似平時勤快,遲裏好些時辰才咕咕鳴叫,不過歡喜還是醒在了雞的前麵......”


    “.....”


    我不耐煩的插了一句,“挑重點說。”


    “重點就是我去上人屋裏奉茶,想起煮水的茶花快用完了,於是打算去花翎師兄那取些幹牡丹,順便要些梨膏吃,上人告訴我花翎師兄走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漫不經心問:“他走去哪裏,與你一到早坐在這哭哭啼啼有何幹係?”


    歡喜邊哽咽邊啜泣,“上人說了,花翎師兄此趟遊行,要好長時間才會回來,又或許,他永遠不會回來了。”


    未從“永遠”的失落中抽離情緒,我趕緊跑到初洛住的偏院,當初為了讓初洛能多睡上幾個小時減輕佛閣夥食負擔,眾人合力將她住的地方挪至最偏僻的角落,我這一路跑了不少熱汗,連敲擊了幾下門,見屋裏都沒動靜,索性破門而入,背後傳來上人的聲音。


    “他們是一起走的。”


    “一起的?”


    “嗯,結伴遊行可以相互照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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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頭有些曬眼,我從瓜果園中挑了個大甜瓜,將甜瓜擲在石頭尖上,甜瓜“當”的一聲磕碰成四分五裂,我坐在石凳上邊啃食,邊豎起側耳聽寂月上人撫手彈琴。


    從崖壁架空的高樓佛閣俯視山底,除了巍峨的深山老林,有的便是那一條崎嶇蜿蜒的山路,凡經過拐彎,都能瞧見腳下幾百米的地勢。


    琴聲在空曠的天地間錚錚鏗鏗響起,清脆如玉珠敲石,塵緣中的琴聲,使人心曠神怡。


    上人落坐在一塊白岩石上,衣決飄飄,鬆散的發髻垂耳披肩,麵容冷清,眉宇間雖見閑適,然明眸中卻藏著淡淡的憂鬱,修長而優雅的雙手輕輕撫過琴弦,哀而不傷。琴聲古淡清雅,音色猶如一汪清水流淌而過,聲聲如人。


    我將又甜瓜啃的隻剩青皮,方知撐破肚皮的難受滋味。我有一肚子的甜瓜水要吐,可上人早習慣眼前的平靜,挑亂平靜,也隻剩風和弦的起伏。


    曲罷收聲,我從他身上接過琴座,好不容易起了點興致,問:“如何?”


    我舉了塊外形不大好看但甜度剛好的瓜,風馬牛不相及道:“上人,吃瓜不??”


    “甜嗎?”


    “甜著呢!”


    “那你都吃了吧!”


    “哦。”


    望著他那落寞清瘦的身影,鼻尖有淡淡的木檀香襲來,香氣彌撒在整個空曠又覺奇悶的山峰,這身檀香,是花遇暖風從衣袖間揮散而來,那襲清影撐起的白衣白衣落肩的背影,高長而落寞。


    想以往,有花翎師兄在的地方未必有上人,但有上人的地方,通常能找到花翎,他們來往密切,進出頻繁,儼然相識久遠。可看上去又像稍稍有些距離的朋友,彼此親切卻又適當保持著距離。


    一方尊敬,一方端正。


    我一直覺得上人也是個有喜怒哀樂的人,隻是他的喜怒哀樂不明顯。或者說,他隻是還未遇到何事能讓他深刻感受世俗的喜怒哀樂。


    我耐心等待他何時又或在某地能突然叫我到禪室沏茶,問幾日前下山我們遇見什麽?花翎師兄可曾和我說過什麽?他為什麽要走?亦或是我去宣室問他,師兄為何要不辭而別?為何說他可能永不再回來?


    連日來,我想了多種可能,思來想去,覺得可能性最高的還是初洛作為賊祖宗,平日裏生財有道,師兄跟著她,依靠美色,也一定不會餓死,這是誘拐極其有利的因素。


    冬去春來,萬物正是複蘇的時節,我像往常一樣跑到偏院花樓上。


    自從師兄走後,花室的繁華盛景不再,那身靜默叢中花如人人似花的姣好麵容,再沒了以往的芳華雅姿可供觀賞,殘餘的,不過是枯敗不死的花隨時節流轉繼續殘敗著。


    隔樓上的花,隻有經花翎之手,才能四季常開。


    上人每日還是重複同樣的事做,日則翻土種菜苦行、教習釋儒禮儀禮法、孔孟春秋之道,夜則翻譯佛典、拜經、坐禪,每日遵循與昨日相同的慣例,生活未曾有過猛烈的狂喜,自然不會有憂愁的來襲。他的品性追求,既是入世助人的佛家情懷,亦有避世出塵的靜然安逸。


    他於我的記憶中,似乎從未變過。


    春始,深夜,兩樹婆娑,一道門,一盞油燈,一碗清茶,兩個人。


    半個小時前,我在屋裏休息,準確的說是在發呆,突然從窗戶邊緣爬來一條動作極利索的訪客,身形細長,黑頭蛇麵,一對黑豆大小的眼睛在黑裏露出凶光,蜷縮在桌子底下旁若無人。


    敵不動我不動,可我又不能長期堅持不動,於是苦哈哈的跟蛇老僵持了一會,住在山上,就有這處不方便,等那蛇老稍稍歪了下身,我立刻,馬上拎起背後那床笨重的被褥朝桌底拋去,順利蓋住了那條小斑蛇,趁小斑蛇蠕動的功夫,我火速跑出屋外,過會驚嚇有餘,握著半盞茶水冷坐在禪坐內。


    他正站在窗台望月。


    “上人,剛才我在屋裏發呆....哦不不......是靜修佛理,發現窗口有一條黑蛇溜進我屋裏,我看見他的尾巴了。”


    慶幸這麽晚了,上人屋裏的燈還亮著,這才讓我有機可趁。


    人在怕的時候,又不想讓人知道你怕,就要嚐試拉個人過來做伴,哪怕他靜的像個木偶人,也不再感到害怕。


    春花灼灼,春夜沉沉。許是窗外的風吹的人涼意大增,還是我難得講的故事有趣,一會上人回坐紅木案旁,暖心笑笑的聽我說完這個故事。


    故事娓娓道來。說是從前京郊有一戶富貴人家的小女兒,一出生便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吃穿都不用憂愁,到了五歲,他阿爹把他送到書齋先生那,至此每日晨起去書齋成了她最無趣的事,但好在書齋不止她一個學生,一夥人同窗


    接龍詩詞,閱文章講義,瞞著先生鬥蛐蛐,玩陀螺,擲箭偷壺......,學習和玩總在一塊,在書齋雖呆的久,倒也趣事多。


    教書先生學識廣博,教學卻十分刻板吃力,時常念到一半的經文就打起瞌睡,醒來見手上的書翻到哪頁,便以為自己授課到此,糊塗起來也料不到手上的書卷幾番被人動了手腳。書齋同窗的幾個,課業結束後,經常會攜帶一兩個家仆到外頭溜達,回來便會跟小女孩說各種外麵的新鮮玩意和見聞趣事。


    那女孩一直有個盼頭,她很想到家外頭走走,可她阿爹阿娘不準。


    終於在一年的元宵夜,小女孩家裏來了一個女賊,那賊年紀輕輕,本領倒是不小,可當日她太大意了,沒摸清府裏守衛輪崗編排,致使那晚沒能順利逃脫出去,而且還被武丁打傷了腿,幸虧她躲到了小女孩的屋裏,武丁到門外搜查,也是小女孩打的掩護救了受傷的小飛賊,並且趁人之危對她提了個條件,小女孩想要小飛賊腳好了以後,把她從家裏偷出去,小飛賊掂量了下其中的利益關係,覺得這般交換的條件合情合理,就應了小女孩的請求......”


    “那後來如何?”


    上人已在案幾泡起了茶,舉起茶盞品茗,普洱的茶香醇厚,與宣室的檀香相得映彰。


    “那後來那個小女孩如願了嗎?”


    “如願了!那小飛賊傷好之後,就偷偷帶小女孩出去,還帶她去了好多好吃好玩的地方,她們還一起偷東西,一起打過架,一起逃過命,一起露宿街頭,一起吃叫花雞。


    那兩天,小女孩覺得很快樂,那種快樂和過往裏衣食無憂的快樂是不一樣的.......”要說的故事已經過去好幾年了,但這個故事側重要講的不是小女孩,而是一個感恩圖報的人,再準確的說,主人公是一個賊。


    講到此,我從桌上拿了塊梨花膏送進嘴裏,漫不經心問道:“上人,你說當初師兄和初洛怎麽走的那麽突然,也不曾告別,活脫脫的像是養了兩隻白眼狼似的。”


    上人曬然一笑,“呃,的確是一隻白眼狼帶著另一隻白眼狼。”


    “不然我倆下山遊行去找他們?”


    “他們要回來就自然會回來。”


    “可您真的不生花翎師兄的氣?”


    “小五,你可曾見過他生我的氣?”


    我搖頭又塞了一口梨花膏,便趴在桌上,陷入自個思緒中,不一會找了個舒服的手勢發呆。


    豎日清晨在驚嚇的餘毒中醒過來,歡喜震驚加震驚,對著半睡不醒的我推搡並不斷追問,“珠小五,你怎麽睡在上人的臥榻,你們一起睡覺了嗎?色戒師兄說一男一女不能一起睡覺的,不然會生小孩滴。”


    歡喜斜睨著腦袋追問:“你們是一起睡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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