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城,乃是華族第一大家族張家的地界,在張家眼中,也不過是一座小城,隻分派了旁係的一個小兒子來管理,這張家勢力之大可見一斑。


    進了城,初窗隻覺眼前景物應接不暇,商鋪星羅密布,販夫走卒此來彼往,晃得人眼花繚亂,頗有暈眩之感。不過初窗隻去過犇犇小鎮,小鎮商戶總共不過十戶,哪裏比得上這一座城,這座城隨便一條街也比犇犇小鎮繁華熱鬧。


    人在腹中饑餓時嗅覺會更加明顯,比如初窗現在跟著一股肉湯的香味一路而來,便站在一家麵攤前挪不動腳,隻眼巴巴地望著麵攤老板那盛湯的勺子,恨不能把勺子吃了。


    麵攤老板眼尖,瞧見攤位前站著一個小姑娘,看小姑娘這樣子肯定是餓了,便放下碗,在圍裙上擦擦手,到初窗麵前,溫和地問:“小姑娘要吃麵嗎?十文錢一碗。骨湯濃厚,麵條筋道,再加上蔥花七八粒,可香了。”


    初窗知道什麽是錢,就是以物換物中間過渡的東西。她見師父用過,在犇犇小鎮上,買了衣料。但她沒有,她身上唯一值錢的可能就那個流光珠了。


    向來不食人家煙火的師父是否也想過初窗有一天會沒錢吃飯,隻眼巴巴地守在麵攤麵前。


    麵攤老板一瞧初窗這樣子,楞了許久就是不動,便知道初窗沒有錢。但自己是賣麵條的,不是施舍的,自己也有一家老小要養活,實在沒那個能力處處施舍。若開了這個頭,天下食不飽的人何其多,哪裏施舍得過來。


    老板也隻歎了口氣,對著初窗也無話可說,終是力所不能及,愛莫能助。


    初窗想了許久,這珠子應該能換頓麵吃,季秋姐姐說這珠子不能隨便拿出來,但眼下應該不是隨便的時候,因為肚子餓得實在受不了了。


    初窗來到麵攤老板麵前,說:“我沒有錢,那我用這個換一碗麵可以嗎?”初窗說著便從荷包裏摸出了珠子,手緊緊握著,遞到老板麵前。


    老板伸長脖子,正想看看這小姑娘手裏是什麽東西,卻突然一隻黑手掩過,重重拍在初窗手上,把老板嚇了一大跳。


    “小姑娘,這東西給我,我請你吃麵。”黑手的主人慷慨道,隻當自己發了善心,做了善事。


    初窗手被震得有點疼,轉頭看著黑手的主人,這人比自己高不了多少,褐色麻布包住半個腦袋,衣服補丁甚多,灰白黑相間,初窗懷疑這是補丁做成的衣服,臉上沾了點灰,看不清麵容,但眼睛沽溜沽溜轉得圓滑,眸裏透著光亮,清澈無比,分明也是一個小姑娘,隻是黑乎乎的,看起來比初窗世故了不少。


    這姑娘另一隻手從懷裏摸出一塊碎銀子,拍在桌子上,一喝:“老板,兩碗麵。”說著便拉著初窗坐在一旁凳子上。


    “我叫魚書,這麵我請你,那……你這珠子……可就歸我了。”魚書小心地從初窗手裏拿過珠子,一麵觀察初窗臉上的表情,怕她反悔。發現初窗隻直直地看著她,並沒有什麽特別的神情,便大膽地拿過珠子,放入懷中。


    不多久,兩碗麵條便上到桌子上,熱騰騰還冒著氣兒,放在二人麵前。魚書二話不說拉過碗,抄起筷子大口吃,完全不在意形象這東西。初窗也拿起一雙筷子,從容地吃著麵。


    “你這樣的人,要是生在大家族裏,刷鍋水都沒有熱乎的。”魚書看著初窗慢條斯理的動作,忍不住數落道。其實初窗也不慢,主要是魚書吃太快了,也不知道她嚼不嚼。


    飯飽之後,魚書隻揮揮手道:“小姑娘我們就此別過,後會無期。”說完便大步向前,一溜煙地鑽入人群,一眨眼便沒了影兒。


    看著這街上星羅密布的店鋪,琳琅滿目的商品,來往的人們用手中的錢去換他們需要的果蔬、布料、佩飾……初窗這才明白自己沒錢竟什麽都幹不了,還是山裏好,有泉水,有野果,運氣好還能抓到魚,生活也挺好的。


    初窗突然想回木屋去,那裏至少有師父的影子,有自己生活的痕跡,樹上有果子,山裏有野菜,池塘裏有魚蝦。師父雖不苟言笑,但是總是喜歡默默做事。明明不會縫補,還是偷偷將初窗破損的衣衫補好了,雖然針腳真的挺差的;明明不會照顧人,初窗發燒時還是寸步不離守著她,還熬了魚湯,雖然不好喝;明明初窗做的飯菜也難吃,還是一直在鼓勵她,誇獎她。


    師父也時不時地會離開幾日,多則三五天,少則一兩天,回來時也總給初窗帶些東西回來,有時一朵花,有時一支筆,有時一根羽毛。有次帶了一個泥人,初窗很喜歡,師父下次回來時便帶了一堆泥人回來,隻為看初窗欣喜的樣子。


    “師父,你在哪兒?”初窗呢喃道,又低頭看了葵花,葵花要帶她去哪裏她也不知道,茫然無措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啊!


    “那個少年……”初窗突然靈光一閃,在曲水時,那少年看了她一眼,她自然也看見了少年,初窗向來過目不忘,那少年的樣子她至今還記得,如果知道了那個少年是誰,便能知道師父在何處了,想到此,初窗便一掃陰霾,整個人都振奮了。


    但一回想師父讓她遠離那是非之地,明顯是不想讓初窗卷入這些是非爭端之中,自己卻去主動參與,豈不辜負了師父的一番良苦用心,違背了師父的初衷。可是生活突然沒有了師傅,一切都空落落的,生活茫然無措,不知前方何路。但是不去嚐試過怎麽知道這條路行不通?怎麽知道另一條路結果是不是會更好?一切都是不可預料的,就算試過結局也不會比現在更糟了。


    可是現在初窗對外麵的世界一無所知,自己更是一文不名,吃個麵把流光珠吃沒了,自己身上已經沒有值錢的東西了,可該怎麽辦呢?


    初窗苦惱之際,人群中卻竄出了一個人影,幾下便奔到初窗麵前,正是之前拿走流光珠的魚書,魚書訕訕地笑著;“這位……小妹妹啊,那個我有點事想跟你談談,我們去那邊好不好?”


    魚書見初窗沒有反對的意思,便拉著她來到一個小巷角落裏。見左右無人,然後從懷中摸出流光珠,塞到初窗手中,還是訕訕地笑:“小妹妹啊,之前是姐姐不對,不該騙你,你這珠子價值連城,可得收好。那個……我……好歹請你吃了碗麵,那個……這朵花……能送我嗎?”


    聽到這裏,初窗卻連忙將葵花一捂,頭搖的比撥浪鼓還快,義正言辭的拒絕:“不行!”


    魚書繼續勸道:“小妹妹,這隻是一朵花,不值錢的。而且我也把珠子還你了,珠子值錢,能換好多好多東西,能……能買你這輩子都吃不完的麵條,真的,這次我真的不騙你。”


    “不行!”初窗還是堅定的拒絕。


    魚書勸不得,便走苦情路線,兩眉一搭,聲淚俱下地哭訴:“小妹妹,我娘生了重病,大夫說隻有用九十九朵葵花做藥引才能治好我娘的病,我尋遍各地隻找到了九十八朵,就差最後一朵了。大夫說,我娘的病拖不得,要是再找不到最後一朵花,我娘便要……便要……”魚書伸手抹了抹淚,還偷偷眯了條縫看初窗的反應,她見初窗有些動容,便哭得更大聲了。


    初窗眉頭都要皺在一起了,魚書的母親要治病,可是這花是師父給的,都很重要,隻委屈地呢喃:“可是這是師父給的。”


    魚書見初窗緊皺眉頭,但在兩者之間動搖,便哭得更大聲,甚至在地上滾了起來,嘴裏還念念有詞:“娘,孩子不孝,對不住您啊!”


    “對了,我在城外看見過一片葵花地,有很多很多葵花,你先起來,我帶你去吧!”初窗連忙去扶魚書,想帶她去葵花地。


    魚書卻突然站起來了,悻悻地看著初窗,眼裏滿是挫敗。


    “快走啊,你不是說你娘的病耽擱不得嗎?”初窗有些急,想伸手去拉她。


    “我娘的病好了。”魚書改口太快,以至初窗隻懷疑地看著她。


    “你說這花是你師父給你的?”


    “嗯。”


    “你師父是誰啊?”


    初窗閉口不答,因為魚書現在看起來就是一騙子,專騙不諳世事的人。


    “你是習道者嗎?”


    初窗還是閉口不言,隻警惕地看著魚書。


    魚書知道自己的小伎倆已經被識破,說什麽對方都不會信了,也隻得訕訕地笑著以掩尷尬。


    “嘿嘿……那個……我也不過是很喜歡你這朵花,真的,我沒見過比它更漂亮的葵花了。你說是不是啊,小葵花?”


    葵花花盤卻突然左右晃了晃,這下驚得初窗說不出話來了,隻目瞪口呆地看著它。


    “你敢搖頭!?你個小葵花能耐了哈!居然敢搖頭!”魚書氣憤地指著葵花。


    葵花花盤一縮,便躲進了初窗的荷包中,隻是花盤太大,隻藏了一半,另一半還露在外麵,顯得格外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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