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窗一路向東,已經走了半個多月,渴了喝溪水,餓了摘野果,困了鋪些幹草就月色而眠。除了去過幾次犇犇小鎮外,初窗便未出過遠門,外麵的世界對初窗來說陌生又新鮮。隻是離開了才知道,原來世界那麽大,走了那麽久連人影都沒見到一個。


    初窗今日已行多時,身體精神都有些疲乏,衣服又不小心被沿路的荊棘勾出一個洞。沮喪之際,卻看到前方有地瓜藤葉,頓時欣喜不已,連忙奔去,用樹枝刨開土,土裏便漏出一小塊白皮,初窗挽起衣袖,加快了刨土的動作,三兩下便刨出了好幾個地瓜,大的居然比拳頭還要大。


    初窗掀起衣擺,將地瓜盡數放進去,兜了個滿懷。隱隱約約似有水聲傳來,初窗一路順著水聲,拐了幾個彎,眼前竟是一片山澗清泉,泉水清冽,旁邊滿是落石,大可供人平躺而眠,小亦如繁星點點。


    初窗見夕陽西下,便決定在此歇息。在一旁挖了個坑,鋪上石子,又去樹林裏撿了枯枝落葉,取出火折子生起了火,火光飄曳,映著初窗略顯疲憊又帶著興奮的小臉。初窗將地瓜烤熟,輕輕地吹著略焦的白皮,小心地剝下,這些時日生食吃多了便覺得眼前的地瓜格外的香。


    正欲一口咬下,初窗卻停了動作,眼眸一滯,便想起了師父。


    師父總是給人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所以不太會做菜,小米和水便成粥,菜不是清蒸便是水煮,偶有魚肉,也是清水燉了即食。後來師父便給了初窗一堆書籍,讓初窗自己認識植物,學習做菜。書籍大都是醫藥典籍,山林野物,甚至還有烹飪小法,木工技藝,金石冶煉等等分類雜亂的書籍。自小師父便有教初窗識字,所以有了那一大堆書籍後,初窗便整日抱著書籍,廢寢忘食地看。一天初窗去後山摘樹莓時,意外發現了一大片地瓜,便刨了幾個地瓜回去。因為刨地瓜時將衣服弄得髒兮兮的,回家時還被師父斥了幾句。


    當初窗將烤熟的地瓜剝好皮遞給師父時,師父麵帶著嫌棄,又有幾分欣慰。師父小心地嚐了一口,難得冒了一句:“可以。”從此初窗便天天去後山刨地瓜,久了發現師父的臉色不太對,應該是頓頓地瓜膩味了。不過這烤地瓜生涯也結束得早,因為初窗天天刨地瓜,連小的都不放過,漸漸那塊地都也長不出地瓜了,便沒得刨了。


    初窗回過神來,又望了眼手中的地瓜,自言自語道:“師父,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您也要好好照顧自己。”照顧自己首先要填飽肚子才行。


    泉水清冽,初窗解下衣衫,靠在石邊下了水,水很涼,但也很解乏。舊衣衫清洗過後搭在木架子上,旁邊火正旺,燒得樹枝劈裏啪啦得響。初窗穿上幹淨的衣物,哈了口氣,坐在火堆旁烤著火,溫暖而愜意,睡眼惺忪,不久便進入夢鄉。


    一路東行,走了快一個月,初窗終於看見了一條大道。大道平坦寬闊,未行幾步便終於看見了人。那是一輛牛車,緩步而行,一壯實的漢子拉著牛走在前頭,車上坐著一個少婦,懷中穩穩地抱著尚在繈褓中的小寶寶。


    牛車行駛緩慢,可能怕顛著熟睡的嬰兒,路過初窗時,那婦人抬頭看見了初窗,微蹙眉頭,望了許久。牛車都已經行過了初窗,卻倏地停了下來,那婦人抱著孩子小心地下了車,移到初窗麵前,麵帶笑容溫柔地問:“小姑娘你一個人嗎?”


    初窗左右晃了晃,心想就我一個人啊,沒有別人了啊!但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婦人輕輕搖著孩子,低頭哄了一小會兒,問道:“姑娘你從哪裏來呀?”初窗麵露疑惑,搖了搖頭。


    那婦人歎了口氣,又問:“那姑娘你這是要去哪裏呢?”


    初窗其實自己也不知道,隻低頭看了插在荷包裏的葵花,葵花向著大道延伸的方向,初窗便指了指前方。


    “你要去容城啊?最近聽聞這附近多了很多習道者,不太太平,小姑娘你一個人,又年紀輕輕的,家裏人也放心讓你出來啊?”


    初窗不太明白什麽是習道者,但聽著婦人的口氣想是什麽洪水野獸,能讓人不安寧的那種。


    婦人見初窗並不說話,隻點頭搖頭,想必是口不能言,心中便更生憐憫。


    “既然你也要去容城,那我載你一程吧!你一個人最好不要這樣單獨出來了,外麵的世界很危險的,不是你這樣的小姑娘能應對的。”


    初窗不知道為何,竟鬼使神差地跟著婦人上了牛車。牛車雖慢,但走的很平穩,初窗坐在稻草上,也覺得很舒適。


    “你為什麽要載我?”初窗看著婦人,突然冒出一句。


    這讓婦人有些驚訝,半張著嘴,原本她以為這少女是口不能言的,但隨即也釋然了,人家需要說便說,不需要說便不說。


    “你站在路邊愣住的樣子,很像我家小妹。”婦人麵帶苦澀,笑得有些勉強,“四年前她就你這般年紀,獨自出門采買,便再也沒回來。”


    婦人輕輕抹了眼淚,喃喃自語道:“現在也不知道活的好不好,連是否還活著都不知道。”


    難怪婦人讓初窗別獨自出門,是不想讓初窗步了小妹的後塵。


    “你也別難過了,這事又怪不得你。小妹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那牽牛的漢子出言安慰道,“你這幾年看見和小妹差不多年紀的人便總要搭理兩句,總要幫幫人家。因果循環,小妹也一定會有貴人相助的。別哭了,眼淚收一收,別叫小姑娘笑話了。”


    婦人抹著眼淚,點點頭:“大哥說的是,小妹會沒事的。”


    許是婦人動靜大了些,懷中寶寶便被驚醒了。隻見小寶寶腦袋一搖一搖,眉頭皺了又皺,長長地打了個哈欠,緩緩睜開惺忪的雙眼,一雙靈動圓潤的眼睛轉個不停,瞧見了婦人,又咧開嘴嗬嗬嗬地笑著。


    婦人收了淚,也微笑著看著小寶寶,輕輕搖頭逗著孩子,孩子便咧嘴笑得更開了。


    初窗看著孩子笑,純潔無邪,爛漫天真,讓人心裏頓時暖洋洋的。


    “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啊?”婦人越看越覺得初窗的神情像極了小妹,便總想多了解一些。


    “初窗。”雖然師父告訴她不要輕易相信他人,但有些東西是初窗還是看得出來的,譬如這婦人的親切真誠,這漢子的踏實沉穩,以及他們提及小妹時的悲切傷感。


    “我叫季秋,這是我的大哥季東。”


    季秋說她很像她的小妹,又好心的載她,那便稱姐姐也挺好。


    “那我叫你季姐姐吧!”


    “可別這樣叫。”季秋連忙製止道。


    “為何?”


    “單字後麵帶稱呼那是那些帶姓氏的家族才能用的。像我們這種平民哪裏會有姓氏,不過是請村裏教書先生為我們取了幾個名而已。你若是願意,叫我一聲季秋姐姐便好。”


    “季秋姐姐。”


    “哎。”季秋特別容易感傷,這不又眼角泛淚了。


    “你怎麽又這樣了?別叫初窗妹子笑話了。”季冬略帶埋怨地數落了季秋幾句。


    “我高興不成嗎?”


    “季冬大哥。”初窗又對著季冬喚了一句。


    遲楞了一會兒,季冬才應了一句哎。季冬雖然嘴上數落季秋總落淚叫人笑話,但聽到這句季冬大哥時仿佛真的就看見小妹當初在耳邊真真切切地喚著自己,便也忍不住眼角泛淚,偷偷伸手抹了抹,還忍不住解釋了一句:“風有點大,眼睛進沙子了。”明明沒有風,大家心知肚明,也不揭穿。


    牛車行了半日,終於到了容城城門口。城牆高築,莊嚴巍峨,護佑一方子民,免受亂境之苦。


    季秋抱著孩子下了車,初窗也跳了下來。


    季秋站在初窗身邊,問道:“初窗小妹,你進城是要做甚?”


    初窗也不知,又不好解釋自己發生的一切,隻說了一句:“找我師父。”


    “那這樣我們也幫不了妹子你什麽忙了。這樣吧,我們兄妹倆呢在城內西街十三巷開了家豆腐店,名叫秋冬豆腐,你若是有什麽需要我們幫忙的,盡管來找我們便是。”


    初窗點了點頭。


    “我們隻能載你到這裏了,剩下的路你便要自己走了。初窗小妹,萬事小心,一路珍重。”說完便和季冬一起向城門走去。


    “等等。”初窗突然叫住兩人。


    季秋疑惑的回頭,不解地問:“小妹還有什麽事嗎?”


    初窗走上前,從荷包裏摸出流光珠,遞到季秋手中,平靜道:“謝謝你們載我。”雲啟他們借宿了一晚,便將流光珠給了初窗,那季秋載了初窗一程,人也很好,便總回報給點什麽。


    初窗想的簡單,對方投之以李,那我便報之以桃。但當流光珠從初窗荷包裏拿出來那一刻,季冬便瞬間不淡定了,隻連忙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那珠子,一瞬間碰到初窗的手,又覺得授受不親,有些著急,一急便順手撕了衣袖蓋住了珠子。


    初窗和季秋十分不解地看著季冬這一係列讓人疑惑的動作。


    季冬左右看了看,還好這個時候周圍沒有什麽人,又是白天,珠子散出的光芒並不明顯,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


    將二人拉到一旁,這才問小心地初窗:“小妹,這珠子你哪裏來的?”


    “別人給的。”


    “那你知道這是什麽東西嗎?”


    雲啟說過,這是流光珠,初窗便也隻老實答道:“流光珠啊!”


    “大哥,怎麽了?這枚珠子有什麽不對嗎?”季秋見大哥十分緊張的樣子,自己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季冬有些驚訝,問:“你是習道者嗎?”


    初窗不解的答:“什麽是習道者?”


    看初窗這裝扮和神情,以及連什麽是習道者都不知道,便知她不是了。


    “我在容城張家務工時,曾看張家小少爺用過這東西,說是靈族的流光珠,隻有習道者才能用,一枚便價值百金,我看那小少爺珍愛得很,日日把玩,愛不釋手。”


    “百金?這麽貴重?那小妹你可要收好了,如今世道人心難測,難免有不軌之徒要打這珠子主意。”季秋說著便單手抱著懷中孩子,另一隻手將珠子和布一並送到初窗手中,叮囑道:“千萬收好,財不可外露。”


    初窗看著珠子,並不覺得這珠子有多貴重,而且季秋他們幫了她,她報答他們不是很正常嗎?


    “你們載了我這麽遠一程,這珠子是謝禮,謝謝你們幫我。”


    季秋苦笑道:“不過是順便,而且你也稱呼我一聲姐姐,怎麽能要你這麽貴重的謝禮呢!小妹,這東西可不能隨便拿出來了,千萬要收好。”


    “可是……”初窗還想說什麽,但是被季秋打斷了。


    “好了,世道艱辛,你自己萬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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