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老頭說著說著,哭得越來越大聲了。


    四個孩子麵麵相覷,也不知道說點兒啥安慰安慰這個千年難掉一滴眼淚的老翁,隻能陪著老爺子哭……


    木無塵剛走出後院,就已經聽到了喊打喊殺的聲音,果然他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剛剛邁進前院的門,一個人影突然飛過來,得虧木無塵閃得快,才沒有被砸到。


    “師父,我在這兒!”


    顧含清看見了木無塵,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於是下手的時候再也不需要考慮要不要留個清醒的人問問木無塵的下落,瞬息之間,前院的幾十個人都倒下了。


    木無塵吞了吞口水,一句“都是自己人”就卡在喉嚨裏,吞吐不是。


    顧含清走近木無塵,睨向他嘴角未擦幹的血跡:“他們打你了?”


    木無塵三下兩下抹了嘴,拉著顧含清就要走:“沒有沒有,你徒弟自己磕的。快走吧,找若無他們要緊。”


    顧含清莫名其妙被木無塵拽著要走,臨近大門口的時候,大門卻轟然關上。兩人回眸,身後赫然站著蔣老頭和他的四個孫子。


    蔣老頭道:“一場誤會,二位初到鬼市,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


    他也想通了,既然將軍不願意承認,他也就不逼他,總有一天,將軍的神力會回來,將軍還會是以前的將軍。


    四個小蔣心不甘情不願地站出來,對著二人一拜,道:“二位好漢,我們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二位,二位大人不計小人過,別跟我們一般見識吧。”


    蔣老頭聽著這道歉語,臉色一陣晴一陣陰,差點兒沒當場家暴了這四個小崽子。


    顧含清看向蔣老頭,問:“當真?”


    蔣老頭悠然點頭:“當真。”


    顧含清道:“敢問有什麽方法可以找到那些不是通過正常的道來鬼市的人?”


    蔣老頭笑道:“閣下這是問對人了,在鬼市,我們蔣家,管的就是人口一塊兒,誰住在哪兒,在哪兒花了銀子,這鬼市有多少人,這兒都有記錄。至於那些走非常途徑,企圖混進鬼市的,都在暗室裏關著……好巧不巧,昨天晚上,就有一群人被送進來,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你們要找的朋友……”


    顧含清一拜,道:“煩請帶路。”


    兩人被帶進後院,那一處假山噴水小池處,蔣老頭按下一塊其貌不揚的石頭,這一汪小池裏的水瞬間就被撥往兩邊,而中間,正露出一個洞口。


    蔣老頭一臉的驕傲,對二人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順著石梯走了很久,才看到一片空地。燈火搖曳,什麽暗室,就是妥妥一個地牢啊……


    “啊!”一聲淒厲的慘叫。


    “說不說!不說?再加嚴刑,我就不信,他還能堅持多久!”


    “啊!!”非常的慘絕人寰。


    木無塵和顧含清都聽出來那是溫玉的聲音,顧含清差點兒亮出龍胤毀了這地牢,若不是木無塵按捺住他的話。


    “你把他們怎麽了?!”


    蔣老頭卻隻是笑著,一言不發。


    三人拐過一個拐角,所見,正是溫玉被綁在椅子上,而鞋子被脫了幹淨,一個小廝正奮力撓著他的腳底板,溫玉麵前站著一個綁著兩個麻花辮的女人,手握長鞭,努力做著凶神惡煞的模樣。


    “老蔣?你怎麽來了,還帶了兩個外人?”那女的將他三人打量了一遍,開口道。


    溫玉那一聲聲的慘叫,似乎是要笑脫了力氣而發出的,現下見到木無塵和顧含清二人,盈滿淚水的眼眶終於奪出眼淚來:“小顧!小顧你終於來了……我都快不行了!”


    蔣老頭對那麻花辮女道:“小舞,這是場誤會,他們幾個,不是梅家的人。”


    玖舞緊了緊長鞭,又瞅了瞅顧含清和木無塵,對蔣老頭道:“老頭兒,你要是被威脅了,就眨眨眼。”說著,踢了一腳蹲在那裏不知該不該繼續的小廝,他便老實巴交地退下了。


    蔣老頭無奈一笑,拉著玖舞走到一邊,嘀咕了很久,玖舞回眸來,兩抹濃眉不可思議一般跳動了很久,驚異有之,哀傷有之,不敢相信亦有之。


    好半晌之後,她才回眸來對守在一旁的兩個小廝道:“行了,放人吧。”


    溫玉被鬆綁,長歎一聲,唏噓不已:“活著的感覺,真好。”


    原來那天他們吃的青果中有玖舞滿山頭灑下的“泄力迷藥”,不僅會讓人十二時辰內使不出靈力,還會一睡不醒。


    溫玉在瑤山沒少研究迷藥,自己也試過不少,於是便提前醒過來了,所以他便成了六個人中那個幸運地被拉出來“嚴刑拷打”的人。


    酒樓內,溫玉吃得“忘乎所以、奮發圖強、咬牙切齒”……總之混雜了各種情緒,仿佛這樣才能彌補自己所受的委屈。


    花婆婆和花顏去找那三個貓妖去了,根據髒辮小哥的最新指示,就在一刻鍾前,他們三個剛剛在“醉花樓”消費完。


    婆婆當時臉都綠了,提著鐮刀就殺過去了。


    花顏擔心花婆婆那架勢要將整個“醉花樓”給端了,才跟過去。


    雪煙陽說當時是有他們兩個是清醒的,那蛇妖看了他兩眼,果斷地跑了……雪煙陽看著一堆倒下的人,抓耳撓腮之際,被當頭一棒,打暈了。


    他到現在都還不是很清醒,加之雪煙淩需要地方養傷,兩個人便先去找客棧了。


    “鬼市果然是個神奇的地方,這些吃法,神乎其技,簡直了。”其實若無吃得比溫玉還誇張,不過他一直都這樣,也就沒多少人管他。


    木無塵一掃桌子上的東西,晶絲南瓜:用高溫糖汁澆灌蒸好的南瓜片,一口外酥裏嫩、甜而不膩;火燒冰酪:取冰塊搗碎後加酒釀調味,撒上冰花瓣,端上桌後火燒至半固狀……看來這酒樓的廚子是把畢生的靈力和心思都用在做菜上了吧。


    若無自麵前一堆碗碟中抬眸望了一眼心事重重的木無塵,問道:“木兄,你怎麽不吃啊?”


    溫玉也看他,見他不願說,便道:“少一個人跟你搶東西,你就謝天謝地吧。”


    若無還是堅持不懈地看著木無塵,木無塵才回他一句:“沒胃口,你吃吧。”他不是沒吃,隻是嚐了一口,卻感覺這菜式怎麽變,都有一股濃濃的、千年以前的、葉汀州做的、軍營裏的飯菜味道。


    就連喝水都是那個味道。


    這便怪不了這酒樓了,他會有這種感覺,完全是因為蔣老頭的一席話讓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他憑什麽,讓那麽多人等一千年!憑什麽……


    “你們先吃,我出去走走。”木無塵失魂落魄一般,放下筷子起身便往外走。


    三個人看著他心事重重的背影,溫玉彈指一訣,一張符咒貼在木無塵的背上,轉瞬便隱去,肉眼並不可見。


    若無撓撓腦袋:“木兄這是怎麽了?”


    顧含清道:“在蔣府他就很奇怪。”


    溫玉道:“難不成還沒從不死心被奪的陰影裏走出來?”


    若無道:“是我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出來,這就像一夜之間當上了住持,結果轉瞬之間廟就被雷劈成了粉末一樣,想想都心碎。”


    溫玉笑道:“小和尚,你就這麽一點兒追求?”


    若無一驚,拍著腿道:“對了,忘記告訴木兄,我在那大船上看見夭夭了!不知道他知道了,心情會不會好一點。”


    顧含清道:“他也看見桃姑娘了……興奮地叫了一晚上。”


    溫玉和若無不禁異口同聲:“那他到底在為什麽傷神啊?”


    他穿過人潮擁擠的大街,感受著身處凡世的無能為力,這一次,好像真的看不見光了。


    他想不明白,顧含清已經很厲害了,那個龜吾老頭兒的實力更可怕,那麽多人都不行,那麽多人在堅持,依然無法推翻九宮像蒼穹一樣的存在,找到他和若無兩個人又有什麽用?


    明明他們兩個什麽都不會。


    現在想想,白癡一點兒沒什麽不好,還能像若無一樣天真。


    “你怎麽回事兒?沒長眼睛啊?現在的人,真的是……”木無塵就那麽被人群擠來擠去,終於撞在一個人身上,還是個女的,“真的是很帥哦……”


    木無塵尷尬一笑,丟下一句木訥的“對不起”便要走,結果一抬眸,卻發現迎麵走來的,竟是兩個身穿白衣的仙宮弟子,一男一女。


    他轉身準備往回走,卻發現擁擠的大街根本無法逆流而行,於是他隻好躲進街邊的麵館裏。


    麵館裏人煙寥寥,老板一個人擦拭著桌子,見又有一個人進來,連忙道:“走走走,我這裏是早麵攤,大中午的,你去別處吃,我這兒不做!”


    木無塵背著門口,一轉眸便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正在那裏哼哧哼哧吃得正香,便隨口道:“那裏不是還有個人。”


    吃得正香的女子一聽自己被點名,剛要回眸來教訓這個“不知道體諒老板,隻知道跟風”的人,兩手一指,卻驚奇地發現,這個人,是木無塵哎!


    “不會吧,這麽巧,木……”宋蓁蓁後麵兩個字還沒說出口,便被木無塵用手堵住嘴巴。


    宋蓁蓁掰開木無塵的手,不忍地看著他手上沾上了自己嘴上的湯汁,問:“你幹嘛?神秘兮兮的……不會也是躲債的吧?”


    木無塵卻不知這個“躲債”是何意,看看宋蓁蓁一副“被我猜中了”的表情,便從善如流地點點頭。


    宋蓁蓁大手一揮,按著木無塵坐下,回眸道:“老板,拿個碗來,謝謝!”


    又轉頭對木無塵道:“本來看見你,還以為自己能要回二兩銀子,沒想到你也分文沒有,還東躲西藏跟我一樣躲債……算了,誰讓我生來就是俠女之風呢,今天有大哥一杯羹,一定分你半杯!”


    那老板拿著一個碗過來,給這兩個看著“人模狗樣”的人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走的時候狠狠丟下一句:“大中午吃早麵,本來以為是個缺心眼,沒想到還一碗麵掰成兩份吃,可真是扣門啊。”


    宋蓁蓁像是沒聽到一樣,將自己大碗裏的麵兩大筷子都夾進老板端來的碗裏,推到木無塵麵前。


    木無塵瞥了一眼宋蓁蓁碗裏已經見底的麵,剛想開口,宋蓁蓁卻道:“你快吃吧,都餓瘦了……真可憐。”


    木無塵堅持要說,宋蓁蓁卻幹淨利落地夾起一筷子麵直接堵住了木無塵的嘴:“快吃吧,道謝的話不用說了,大哥心領了。”


    木無塵默默咬下一口,端過麵碗,埋頭吃起來。其實,他隻是覺得自己放著一頓大餐不吃,卻跑過來和宋蓁蓁搶這一碗白麵太……可既然她這麽熱情,他再拒絕那可就太……


    宋蓁蓁看木無塵吃得忘乎所以,一會兒抓抓頭發,一會兒捏捏耳朵,伸出手去,結果還是縮回來……要命啊,木無塵用的筷子是她的啊……可是現在說也來不及了,宋蓁蓁默默端起自己的大碗,喝起了湯。


    兩個人吃完飯,走出麵館,順著人群擠去的方向跟著走,木無塵一直沉著臉,宋蓁蓁實在覺得壓抑,便道:“你不用擔心,被追債的話,想開一點嘛,總有一天你會有錢的。”


    木無塵看著腳下,道:“嗯。”


    宋蓁蓁覺得自己這一句不但沒有緩解木無塵不開心的情緒,反而又提醒了木無塵一遍他還欠著錢,便又道:“呃,其實沒錢也可以幹很多事情的,比如,賞花,賞月啊……”


    宋蓁蓁不禁低聲嘀咕吐槽自己:“這些事都有什麽用……”


    “你不用管我,去你想去的地方,我就是想一個人走一走。”木無塵說著,在一處拐角,遠離人群,遠離喧囂。


    宋蓁蓁四處望了一眼,又看看包裹裏探出半顆頭來的啾啾,慢慢跟在木無塵身後,他若是突然停下或是糾結走哪邊的時候,宋蓁蓁會立刻“麵壁思過”。


    遠離街心,越走越遠,越走越是懸崖峭壁。


    “喂你……不是想不開要跳崖吧?!”


    快要日暮,宋蓁蓁看向木無塵的方向正迎著黃昏,她不知道是光刺得她睜不開眼,還是他的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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