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肅忽然頓住,他回眸,沉痛地看著荼靈:“傻丫頭,爺爺何嚐不是在賭,賭那個小子對你的真心!丫頭,爺爺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是真的愛你!”


    荼靈甩開荼肅的手:“那你從一開始就該告訴我,而不是什麽都不說,等著他去自投羅網,爺,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出了事,靈兒,也就不想活了呢?!”


    荼肅從未有過那般滔天的怒氣,也便狠狠甩了荼靈一掌:“我不許你這般輕賤自己的命!”


    荼靈捧著自己的臉,笑得淒涼。


    “丫頭,你為這小子做的已經夠多了,就算你能看著他心裏記掛著別人,還裝得若無其事,可爺爺忍不了!你的人生還長,以後會遇到滿心都是你的男人,你何必!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啊!”


    荼靈苦笑:“是,我以後,可能會遇到滿心都是我的男人,可我再也不會遇到填滿我整顆心的顧含清……爺爺,你以為委屈是什麽,是嫁給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我卻覺得,嫁給我不愛的人,才是最大的委屈。”


    荼肅甩袖:“你糊塗啊!”


    荼靈默默走開:“爺爺,靈兒真的很感激你為靈兒做的一切。”


    荼肅望著荼靈的背影,大喝道:“荼靈!”


    她頓住,想聽他說什麽。


    不想眼前一黑,就昏過去了。


    倒地前,她竟無奈笑了,那果然是她的爺爺,做派都和她一般,完全不按常理。


    頭好疼,她再醒來,入目,卻是荼肅死不瞑目的麵孔。


    荼老爺子倒在地上,抓著心口的那把匕首,嘴角的血跡尚未幹去。


    而她惶然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滿是血跡,她就握著,握著刺入荼肅心口的那把匕首!


    “啊!”


    她忽然撕心裂肺地喊出聲,望著荼肅的屍體,叫喊的聲音似乎要把這天地間的一切都撕裂。


    “爺……爺爺!”


    這慘絕人寰的喊叫顯然嚇壞了被她的叫喊激靈醒來的小童,他們惶恐的後退,看著眼前血腥的一幕,嚇得五髒都在顫抖。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爺爺,你醒醒,你看看我,看看我啊,我是靈兒,你怎麽能舍得丟下我,爺爺!”


    “荼靈!”


    她沒回頭,但卻知道這個討厭的聲音就是荼風:“你好殘忍的手段!”


    她沒想狡辯,無可狡辯,隻是抱著荼肅的屍體,絕望地淌著眼淚。


    “顧含清已然伏法,你也不要再徒勞掙紮,快跟我回去。”


    荼靈默默闔上荼肅的雙目,忽然一笑:“回去?!我毒蠍心腸,為了一個男人,竟不惜對自己的爺爺痛下殺手……我親愛的父親,你那般公正,又帶我回去幹什麽呢?直接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一掌拍死我,豈不是更合適?!”


    “你說什麽胡話,快跟我回去!”


    荼家的弟子要來分開荼靈和荼肅的屍體,荼靈忽然像瘋了一般大聲吼叫,她惶然看著顯然已將顧含清拿下而趕回來的顧時關。


    他卻躲著自己的眼神,不看她。


    她像瘋了的一條狗,拚命撕咬接近自己的所有人,一點點朝荼肅的屍體爬過去。


    她知道,爺爺一定不想任何人碰他,怕他們那一雙雙肮髒的手弄髒了他輪回的路。


    然而她的癲狂,終還是敵不過荼風三兩句咒語的念叨。


    她再次昏死過去,而再也不想醒過來。


    顧含清凝視著荼靈,他的眸光平靜,但誰也不知道那靜如止水的眸光裏是不是暗藏著什麽洶湧的波濤,可荼靈眼中的傷痛卻灼疼了他一顆本無愧的心。


    他無奈闔上眸子:“我從來沒騙過你什麽。”


    荼靈如烈的紅唇勾起一抹譏諷的笑:“無所謂了,如若不是你狡猾,我本那麽機靈,又怎麽會被你耍得那麽慘。”


    她揮袖起身,絕美的樣子哪還有當年半分的天真:“我找了你二十年,顧含清,我隻想要一個了斷而已。答案不是你給的,是我自己找的,現在我已經找到了,更不需要你再狡辯什麽。”


    顧含清望著她:“你想幹什麽?”


    荼靈嬉笑:“你現在隻有兩條路啊,要麽殺了我,要麽看著所有的人死在我手裏,難道很難猜麽?”


    “你放了他們,我隨你處置。”


    荼靈厲了聲音:“你不要在我麵前耍什麽口舌,要我殺了你,就是第二種選擇,這所有的人,一個也別想逃!”


    顧含清久無言:“靈兒……”


    “閉嘴。這世上早便該死了那個蠢得不通的荼靈,你真當確定,你麵前的人,還是當年的蠢貨?!”


    荼靈揮袖間,那三個黑袍手中的骨刃便劃進宋蓁蓁的六叔七叔和荼影的肉裏去。


    三個人雖然昏迷著,卻不自覺的痙攣起來。


    顧含清眼中泛冷光,終是忍無可忍:“住手!”


    荼靈偏著頭,那俏皮的顏色此刻沾染在她的臉上,卻顯得十分危險:“你生氣了?你終於生氣了?顧含清,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所以你還不打算動手?”


    顧含清站起身,十分不忍:“你想幹什麽,我都奉陪。”


    荼靈忽然笑起來,不知是不是龜吾老頭子的錯覺,這丫頭,終還是沒忍住,那眼角,泛有淚花。


    可誰又能懂呢?她此番可憐至極,又可恨得讓人咬牙切齒。


    如此這般,真的快樂?!又或是真的痛快了?


    *


    悠遠青霧的古鎮,酒香四溢的酒樓,自然缺不了豪言壯誌,美女如雲,歌舞升平。總之,這是個如桃花源地的存在。


    頂閣,長廊之上,那男子長發如墨,隨意披散,也便襯得其絕塵如仙,黑大的錦袍,讓他白皙的顏色更加絕色,別人來酒樓都是喝酒的,他卻獨坐一桌,將這頂閣買空了,一個人敲著桌子歎氣。


    可是人垂頭喪氣也便是分三六九等的,男人纖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扣著桌子,遠遠觀著,也是那樣賞心悅目。


    他的眸光遠眺,遠處青霧黛山連綿,潑墨成畫,而這帝都,雕梁畫棟,隱在雲靄中,也便更加深不可測。


    他尚沒歎出個好歹來,約好趕來的二人,才算姍姍來遲。


    老實走樓梯的那個,一身青衣,眉眼溫潤至極,一步一動,甚至束在腰間的白色腰帶,都似飄在包裹他的溫柔裏。


    而打廊外翻上來的這位,便和儒雅溫柔扯不上半分了,剛跳上來,還不忘和樓下的繼續扯皮:“我就不下去,有本事,你上來啊。”


    說著,不忘略了略舌頭,看著七尺的男兒,倒像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嘿我說你個潑皮,你打翻了我的酒,到不能和你算清賬了是不是?”


    厲末言悠然撐在長廊上望著樓下探出頭來的男子:“這倒無關打不打翻酒,我也就是路見不平,替你家小娘子教訓教訓你而已。”


    那男子一聽這話,臉霎時都綠了:“你說什麽你!”


    厲末言微微一笑,好不快意的顏色。


    有人拽住樓下那個男人:“算了算了,我看那人,神似總愛在帝都晃悠的妖神厲末言,你且忍忍,若真是他,可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男人轉轉眼珠子,袖子一揮,不打算再和厲末言計較什麽。


    他轉身,正對上荼溟撇嘴一笑:“你呀你,就不能消停一些,你總這麽招搖過市,再招來九個老頭子,今天,還聚不聚了?”


    厲末言嘿嘿笑:“哪裏想到那麽多,隻不過恰好看見那個蠢貨而已。”


    說著,從懷裏掏出許多梅子來,尚未長好,又青又硬:“看我給你們帶什麽好東西來了。”


    眼神那叫一個神氣。


    荼溟本是被厲末言神秘兮兮的模樣唬住了一瞬的,但見他從懷裏掏出這麽一把玩意兒出來,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我竟不知該說吃虧的是你還是被偷的農戶,這能吃麽?”


    厲末言當即抓起三兩個青梅在袖子上擦了擦,喂進嘴裏去,那酸味,對麵的荼溟光是聞著,不禁已牙關打顫。


    “當然能吃了,算是個新鮮玩意兒,我從未見過,不免多偷了一些,你們也吃啊。”


    荼溟連頭發絲兒都在拒絕:“我還是算了,你不如讓尊神大人嚐嚐。”


    兩人你一言來我一語去,好似都沒注意到帝非命滿臉的愁容,此時察覺自己終於被這兩個呆貨注意到了,不知是哭還是笑,依舊歎著氣:“我也不吃。”


    厲末言頓時將一桌子的青梅又攬進懷裏:“不吃算了,不吃我一個人吃,別浪費了小丫頭一番心意。”


    荼溟看向帝非命,打趣道:“今日又怎麽了?九個老頭兒又逼著你娶哪家的姑娘了,還是又要架著你去開壇講經?”


    厲末言也笑了,一副看笑話的架勢。


    帝非命自懷裏小心掏出一條櫻粉的發帶:“都不是,這次,好似因為一個姑娘。”


    荼溟悻悻與厲末言對視一眼,不禁大笑出聲:“好事啊,如是你這個榆木腦袋也找到喜歡的姑娘了,豈不是天大的好事,退一萬步說,帝都女子都憧憬的尊神夫人有著落了,豈非普天同慶?”


    帝非命苦笑:“是麽,可我好像,不知道她是誰……”


    厲末言滿嘴的青梅卡在喉嚨裏,一瞬便嗆紅了臉。


    荼溟悠然走到厲末言身邊去,柔柔地拍著他後背一掌,但盡管動作輕柔,還是叫厲末言緩了過來:“老帝啊,你這是,臆想的姑娘?”


    荼溟躲在墨扇後偷笑。


    帝非命一臉正色,怔怔望著手中的發帶:“我隻見了她一麵。”


    荼溟和厲末言麵麵相覷,終還是纏著問清楚了到底是怎麽回事。


    罷了,荼溟悠然扇著墨扇,悠悠道:“佛山寶刹,雲蒸霞蔚。絕代佳人,青絲如墨,笑眼煙波,更有桃花灼灼……難怪呦,難怪。”


    厲末言不知是梅子酸住了,還是被帝非命那癡然的眼神酸住了,不禁抖了抖身子:“真搞不懂你們,我怎麽就沒聽出半分心動的點兒來。”


    荼溟笑道:“無妨,你們妖怪,向來熟得晚,遲早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厲末言不置可否。


    “一想到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便十分難過。”


    荼溟拍拍帝非命的肩膀:“理解理解,不然說酒是個好東西呢,一醉解千愁,你多喝。”


    厲末言毫不客氣地端走荼溟斟給帝非命的酒,一飲而盡。


    他吧唧吧唧嘴,見荼溟和帝非命都用別樣的眼神望著自己,反而粲然一笑:“這杯酒,是罰我沒見過什麽世麵的。”


    荼溟抿嘴:“懂點兒事兒,快把杯子放下。”


    厲末言嘻嘻一笑:“我說你們兩個,是不是太悲觀了一點兒,怎麽就好像跟心愛的人天涯永隔了一般。”


    荼溟和帝非命對望,不明所以。


    “我問你們,老帝,在哪兒碰見那姑娘的?”


    兩人像望著白癡一般望著厲末言。


    “佛山嘛,那天去的,豈非都是些名門望族之人,既又有這發帶,還不好找嘛,直接張榜不就完了。”


    荼溟無奈:“你竟瞎胡鬧,沒頭沒腦的,怎麽找?”


    “就找這發帶的主人嘍。”


    荼溟望著帝非命手裏的發帶:“虧我對錦布什麽的都有細心留意,若我沒記錯,這發帶是城西頭張家鋪子裏最受推崇的一款,想來,買過這發帶的姑娘,千百人不下。”


    厲末言張著嘴尷尬了一瞬:“那也不怕,你出對子啊,有這發帶的人多不假,但那天逃到後山去偷偷睡覺的姑娘就不多了吧,還牽著個弟弟,不就更容易了。”


    荼溟:“你要出什麽對子?”


    厲末言拍拍腦殼:“就你剛剛說的什麽,什麽霞來著?”


    荼溟無奈:“佛山寶刹,雲蒸霞蔚。”


    厲末言搶著道:“就是了,要真是那個姑娘,哪會不清楚。”


    荼溟被說動,帝非命早是那種習慣了被安排的人物,點頭道:“按你們說的來。”


    厲末言賊賊一笑:“好說,看我的。”


    說罷,揮手幻出一條泛著金光的橫幅來,上麵空空如也,厲末言對荼溟挑了挑眉。


    荼溟心領神會,揮開墨扇,憑空寫下八個大字。


    厲末言瀟灑扔出長廊外,末尾掛在長廊上,又吹哨招來不少青鳥,一番吩咐,它們便嘰嘰喳喳地飛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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