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裏的火爐燒的滿室通紅。


    酒香肉香,女人吃的更香。


    西河一手拿饅頭,一手拿筷子夾菜往裏塞,雪白的饅頭被手撕成兩半,麵絲裏冒著層疊的熱氣。


    剛啃兩口,木門吱呀打開。高大的男人拎著部小巧的手機走進來。


    “怎麽非得找老機?”


    “聲兒大。”


    “——誰找誰啊?”


    嘴裏的饅頭嚼著嚼著不香了,西河嘖一聲,翻個白眼:“誰都一樣!給我。”


    “行了,我幫你裝,你吃。”


    西河立馬眯著眼笑:“好嘞!麻煩您了!”


    男人視若無睹,認真裝卡。說歸說,手裏這部老人機雖然長得殘敗,但算不上老舊,沒人記得它是哪來的,多半是住客落下的。西河從不丟客人東西,她覺得興許人哪天回來再見著,哪怕不名貴,心裏也覺得歡喜。


    她喜歡這種小情小調,有時候甚至會因為撞件別人身上發生了感動的事兒,而興奮的喝到微醉。


    可她原來不這樣。原來的西河桀驁、不羈,喜歡追求刺激,同時又是實打實的好學生,認真聽講,功課漂亮。雖然她的生活總在跟傳統正軌打擦邊球,但沒人能挑出錯。可她為什麽會喜歡沉默寡言的昌林,不解風情,甚至刻板無趣,沒


    有人理解。


    “就算是蹦極、滑翔,山穀或天空的風景再漂亮我還是要回到地麵上。昌林就是我的地麵,他不管我從哪來,也不在乎我落地的姿態好不好看。他是下雨會來給我打傘的人。”


    “我喜歡玩,他沒什麽興趣,但總會陪著我。人這輩子一共就才幾十年,我二十好幾才堪堪遇上這麽一個掏心窩子對我好的,能打三份工帶我去北京玩的,所以我對那些總覺得無所謂、總有下一個的說法感到極其的好奇——都哪來的自信?”


    後來昌林死了。很突然。西河又哭又鬧,父母每晚失眠,怕她想不開,或者抑鬱。


    突然有一天她跟父母說:“我要好好活著。”於是一個行李箱,帶上所有和昌林有關的東西,一張火車票,來了青海。從此再沒回去過。


    西河見昌雲第一眼,恍恍惚惚,像看見當初的自己。


    可昌雲顯然更消沉、落寞。


    西河來這,是為了生、為了活、為了啟程;昌雲明顯相反,她是逃來的,狀似果決,卻又和來路牽扯著絲縷,斷的不甚幹淨。


    男人裝好手機卡,墨色眼瞳盯著亮起來的手機屏幕,閑來無事問:“她從哪兒來?”


    “資料上寫的是杭州。”說到這,西河想起什麽:“哎,你是不是在那上的大學?”


    他嗯一聲。


    手機剛開機,還沒收到任何信號。


    “她為什麽把卡給你?女人間的信任建立的真是莫名其妙。”


    “男人間的信任也不見得多有跡可循。”


    “......人緣看起來不錯。”男人低聲感歎。


    信號剛三格,瞬間收到無數信息和未接來電記錄。


    瞥一眼,拇指輕勾,手機蓋要合上的瞬間,卻眼色一閃,眉峰突皺。


    西河速度極快,劈手便奪了手機:“窺探他人隱私可不是什麽好事。”


    “看見一條信息,發件人有點眼熟。”


    “張三李四王二麻子全國通用。行了,收拾收拾睡覺。”


    “吃完了?”


    “恩,馬上睡了,不能吃太飽。”


    “行,你先去睡,我洗碗。”


    西河握著手機,聞言笑眯眯的點頭:“好嘞好嘞!我去送下手機,辛苦辛苦。”


    男人一言不發,目送西河大刀闊斧出門去,招搖肆意,渾身野氣。


    這女人。他搖搖頭。


    房門關著,西河在門口靜了會兒,徑直開門。沒鎖。


    床上鼓了條包。


    昌雲已經睡了。西河站在窗邊感受室溫,不算熱,凍不著就行。四下安靜的查看了翻,這才拿著手機給放在床頭。剛要走,想起她離開的姿態和無意間看見的信息提示,又拿起來調成靜音。


    自己的號碼已經輸進去了。其實都是有備無患,昌雲虛弱,大半因為情緒低沉。心情寫在臉上,嘴還硬的像煮熟的鴨子。


    睡著的昌雲仍覺得累。身體沉重的像從床上一路下沉,沉到地麵,再陷進地底。


    團團冰冷的黑暗包裹著她。


    夢裏回到過去,回到那片賽場,慘白的燈光照出她心底的嫉妒和隱忍。吉遙和朋友歡呼雀躍:“昌雲!你輸了吧!”


    她空洞無神的目光從吉遙的笑臉轉向她身後的朋友,她真開心啊......她站在吉遙身邊,笑靨如花的樣子像刀一樣插進她眼裏,順著她緊繃的神經,再插進她心底。


    接下來的夢,像虛弱的攝影師扶不住鏡頭,不斷搖晃,吉遙的臉和聲音都模糊了,隻有這張臉,越來越清晰,清晰到她甚至可以看見她皮膚上的斑點,眼尾因大笑漾起的淺紋。


    “吉遙,一起吃飯嗎?”


    “我和陳晨玲約了,你一起來嗎?”


    “......哦,那我——”


    “吉遙!走不走?”


    “我走了,拜拜。”


    還有她們一起吃火鍋的時候,這張臉不在,卻頻繁出現在吉遙的信息和電話


    裏:“你什麽時候回來?”


    “我在和朋友吃飯。”


    “你怎麽還沒回來!”


    “額,可能還要一會兒。”


    “幾點了啊還不回來?我等你打遊戲呢!”


    “昌雲,要麽我——”


    “你走。”


    “......啊?”


    “要走現在就走。”


    還有很多很多次:


    “你怎麽受傷了啊?”


    “跑著跑著沒看見被陳晨玲撞了一下,哈哈哈,我跟你講......”


    “雖然我沒什麽興趣,但是陳晨玲想去。”


    那時候,吉遙喊她昌雲小姐姐,那時候,她身邊有一個朋友叫陳晨玲。上學時,這名字是吉遙數次拒絕她和求助她的理由,是和吉遙肩並肩在賽場上把自己打敗的人......對昌雲來說,她驕傲如斯,從沒被人打的如此落花流水,輸比賽輸感情。


    久而久之,這名字成了她心底的疤。


    時至今日,這名字雖早已不代表哪個人,卻成了吉遙麵對自己時每一次隨意的調侃、玩笑、拒絕、漫不經心。它時時刻刻提醒著她:她心裏沒你,白花什麽力氣,不覺得可笑嗎?


    後來,無數個陳晨玲從吉遙身邊離開了。她卻像顆石頭,始終沉默的臥在原地,看她身邊花開花落,人來人往。默默的,就這樣過了很多年。


    人和人之間的感情迷幻的就像宮保雞丁。明明都是一道菜,不同的廚師和配料做出的味道卻千差萬別。昌雲和吉遙之間的碰撞,恰好炸裂在兩人都可以接受的爆點上。時間久了,宮保雞丁變成了柴米油鹽。


    直到陳晨玲這名字再次出現,時隔多年,昌雲也早以為自己的心裏防線修築的足夠牢靠。可她依然無可自抑的感到害怕,即便她竭力表現的那麽平淡。


    有一天厲訟說:“昌雲,你不該是這麽不自信的人,你被傷害過嗎。”


    一針見血,挑開她心底最隱晦的疼。


    現在她起碼可以微笑了。是啊,所有人都看出我小心、恐懼,唯獨吉遙不自知。所以我從何自信。憑什麽自信。我怎麽配?


    “吉遙!今天我生日,一起吃午飯吧?”


    “哦,生日快樂,可我今天不想動。”


    “……”


    “吉遙,我們一起去爬山吧!”


    “不了吧,那麽曬。”


    “……”


    “你確實不去是嗎?無論我再說什麽。”


    “嗯。”


    “……”


    淩晨五點過三分。


    天微微亮,昌雲突然坐起來。她睜著眼,眼角全是淚。她像親手把夢截斷的勇士,再不允許連夢都逃不開現實的悲傷。


    可在夢中模糊不已的吉遙,此刻卻如此清晰的在她腦中晃蕩,她裂嘴大笑,喊她:昌雲!昌雲!


    她捂著眼睛,淚如雨下,離開南京三天,她終於被痛苦壓垮。


    有人敲門她聽不見。


    有人喊西河她聽不見。


    有人推門而入她聽不見。


    直到有人抱住她,柔軟的卷發緊貼她濡濕的臉頰。


    她再也忍不住的崩潰大哭:“我好想她。我不想忘記她、我不想忘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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