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戌時,王盛攜古讚麗才進了油坊莊,莊內各家已然點上燈火,王盛便憑著年幼時所記朱富戶家住址尋了過去,果然還在。待到門前,王盛使勁敲了敲門環,門內有人回應:“這般時分了,不知是哪位啊?”


    王盛回道:“在下王盛,路過此處,與你家朱公子幼時有些交情,便過來投宿一晚,叨擾了。”


    不多時,院門打開,開門的正是朱家公子朱彤,身後還有一個長工打著燈籠。朱彤一見王盛,兩步邁到近前,雙手攬住王盛腕子,“果真是我王盛哥哥,哥哥快請,多年不見,想煞兄弟我了!”


    朱彤領著王盛、古讚麗進到院內自己房中,便吩咐人到廚房生火做飯,又拿出家中自釀的一壇好酒,多掌了幾盞燈,三人便坐下敘舊。


    剛剛坐定,朱彤便問道:“這位娘子可是嫂嫂?”


    王盛臉上一紅,並未作答,倒是古讚麗,起身萬福,“見過叔叔。”


    朱彤馬上還禮,“恭喜哥哥,這等大喜事,為何不早早告知,小弟我自當備下一份大禮相賀。”


    “咱們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客套。今日你請我吃酒,便做賀禮吧!”王盛看了看那壇酒,“這便是當年那‘雪釀’不成?”


    “正是,正是!”


    “酒便是好酒,隻是這名字取得文文縐縐。”


    “哥哥隻管吃便是。”朱彤說罷啟開壇封,屋中頓時胡麻香氣四溢。


    “怎會有這胡麻香氣?待我先飲上一碗。”王盛也不客氣,便自顧自先倒了一碗一飲而盡。“果然好酒,比當年更勝一籌!”


    “哥哥喜歡便好。”


    待佐酒菜肴上齊,三人便推杯換盞起來,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朱彤便貼近王盛道:“不知哥哥可還有甚要緊事?不然在此處住上幾日可好?小弟便有一事相求。”


    “有甚要緊事!朱彤兄弟不必扭捏,便撿緊要的說。”


    “哥哥也知小弟槍幫拳腳便在這境內無人匹敵,一則依仗這身本事,二則有五六十人隨我學藝,便在莊上開了間分茶店鋪,名為店鋪,實則盡數將周遭腳店、賭坊、兌坊收至麾下。這許多去處,每朝每日都有閑錢,月中也有一二百兩銀子尋覓。京兆府內有一白縞門,掌門乃是提舉弓箭手傅義炳,常時便稱他傅提舉。這傅提舉平日裏使得一手好棍法,見小弟這裏如此賺錢,便命門人前來奪小弟的道路,被我一頓拳腳打發了,那傅提舉便親自帶人前來。交手之中,小弟處處被他壓製,還險些打斷臂膀,從此公然奪了小弟去處。哥哥現在朝中為官,小弟正欲著人前去汴京求助哥哥,未曾想在這裏遇上。”


    王盛聽罷不禁怒火中燒,連忙問道:“現下這傅提舉人在何處?”


    “每月十五便來莊上一次,將銀兩收去,哥哥再等兩日便可。”


    “這如何等得?今夜你便領我去那白縞門,咱們兄弟踏平那廝的住處!”


    古讚麗在一旁拉了一下王盛:“夫君這般痛醉,怕是中酒了,說得什麽胡話?”


    王盛方才想起古讚麗還在身旁,急忙放下酒盞,似是驚醒了幾分,“娘子有所不知,這朱彤兄弟乃是我幼年至交,必要讓他出了這口怨氣方可。”


    古讚麗又把王盛放下的酒盞捧起遞到王盛麵前:“夫君莫急,出氣便也不是什麽難事,需那傅提舉來到莊上,才好行事。”


    “如此說來,娘子可有什麽計策?”


    “妾身敢問夫君,這提舉是幾品官職?”


    “正八品。”


    “那夫君呢?”


    “致果副尉,正七品。”說罷王盛摘下腰間魚袋放在桌上,臉上頗為得意。


    古讚麗拾起魚袋,“此物貴重,夫君不可大意。”說罷便又從新係回王盛玉帶之上,然後輕輕拉了一下王盛手臂,耳語道:“今日也就罷了,明日可不能這般深飲。若有突發之事,看你如何護我周全!”


    王盛倒也聽話,又放下了酒盞,對古讚麗唱了個喏,古讚麗倒被這醉態逗樂,繼續說道:“待那傅提舉來時,妾身喬裝一番,過去討他個黴頭,若是被我製住,便逼他交割,若是妾身不敵此人,那夫君便亮明身份,說是朱彤兄弟已將那分茶店抵給你,隨便尋個由頭製他,俗語講‘官大一級壓死人’,料那傅提舉便也無計可施。”


    “如此說來,便依娘子之計行事。”“如此甚好,便依嫂嫂的計策。”


    三人又吃了一陣酒,待到子時,朱彤才為王盛、古讚麗安排一間廂房住下,各自睡去。


    轉天無事,便到了十五這天。這天一早,朱彤便命人備好了茶飯,三人吃罷,開始各自準備。所謂“布指知寸,布手知尺”,古讚麗身高七尺有餘,肩寬臂長,此時裹了一頂萬字頭巾,內襯一件土色布衫,套了件絳色罩衣,腰裏係了條藍搭膊,嘴上貼了幾縷胡須,往那裏丁罡步一站,卻也看不出是女子樣貌,隻道是個英姿颯爽的美男子。


    古讚麗先行出門,便往那分茶店走去,後麵朱彤、王盛遠遠跟著。行不多時,便見到一個望子挑出屋簷,上麵三個大字“仙不過”,朱彤低聲說道:“此處便是了,此時傅義炳應正在店中。”


    古讚麗回過頭去,見王盛打了手勢,便大步走了過去。見簷下撒開一把交椅,上坐一人,約莫不到四十的年紀,隻是穿著藍色布衫,並未著官衣,手中捧著一本賬簿正在翻閱,身後立了一條六尺長的訶黎棒,正是傅義炳。


    古讚麗估了估此人膂力,心中有了些許把握,便邁步進了店中找了個正對此人的座位坐定,便變了男聲,喚酒保出來,酒保連忙過來招呼:“客官用點什麽?”


    “一碗臊子麵,精澆。”


    不多時,酒保端了麵來,布好了筷子,又上了辣子、醋,說了聲:“客官自便。”便要退去。古讚麗一把拿住酒保手腕,厲聲問道:“過賣!這是什麽碗?”


    酒保一怔,回到:“便是個尋常用的粗瓷大碗。”


    “為何不用碧碗?!欺我是個外鄉之人不成!”


    “客官這是為難小人了,莫說這裏,便是到了長安城中,也未見得有哪家分茶店用那碧碗,小人隻是聽聞,都未曾見過那碧碗是何樣子。”


    “你這過賣,如此巧舌如簧,更是可惡。”說罷手上一用力,那酒保便覺得腕子劇痛,連忙跪地求饒。


    此時店中三五個店夥見有人滋事,便圍攏過來,後廚兩個鐺頭也各自拎了菜刀出來,眾人將古讚麗圍了個半圈,一個鐺頭向前邁了一步,喝道:“哪裏來的潑才,敢在這裏撒潑,便不問問我家主人是誰?!”


    古讚麗也不理會,急速蹬出一腿,正中那鐺頭小腹,隻見那鐺頭捂著小腹在地上滾作一團。眾人還在驚詫之時,古讚麗已然起身,照定另一個鐺頭又是一腿,那人飛出數尺,倒地不起。幾個店夥此時倒也沒了主意,個個都不做聲,一起向店外傅義炳望去。


    此時傅義炳已然見到店中一陣騷亂,起身一腳踢翻了交椅,右手一攬鐵棍,一個健步便來到店門以外。古讚麗早有心算計,見傅義炳腳步還未站定,便俯身躍出店門,二話不說,雙拳便向兩膝梁丘穴灌去。傅義炳見這一勢來的突然,自己立足未穩,便隻得向後一到,待後背著地之後,就地向後一滾,才立住了身形,口中大罵:“哪裏來的殺才!”


    古讚麗也不進招,轉身便向店旁一顆五六人合抱粗細的大樹逃去,傅義炳勃然大怒,隨後追趕,待到了樹旁,古讚麗便圍著大樹遊走,那傅義炳用的是雙手兵刃,在樹旁不便施展,竟圍著大樹轉了十個來回,都未沾到古讚麗衣襟,心中怒氣自是又添了幾分。


    古讚麗見傅義炳心浮氣躁,便覺得時機已到,仗著身法,搶先一步來到傅義炳身側,一個外貫勁,直奔前胸而來,這一招來到急促,若是一般人,早已中了,但這傅義炳所習練的八寶混元棍法,貼身近戰的小架勢頗多,見古讚麗貫手已然到了近期,上身稍微向後一傾,雙手陰陽握把一轉,掄其棍尾在胸前一抹。古讚麗急忙收手,向後一躍,心中尋思,此人定不是靠得幾手偷襲便能製伏的,便要擺出湯瓶勢的架勢。還未起勢,便聽得遠處一聲大喝,“你這廝!兀自這裏做什麽?等著本官賞你一頓拳腳嗎?”原來是王盛見古讚麗要露出湯瓶七勢,怕生出其他枝節,便趕來圓場。


    傅義炳順著聲音望去,見遠處走來一個大漢,身高倒有八尺,手裏也提了一根鐵棍,看步伐便知道是個高手。再看那人腰間,掛了魚袋,待走進之時,方才看的真著,便是個正七品的武官。


    傅義炳將鐵棍靠在樹上,抱拳施禮,“見過這位上差。”王盛並未理睬,裝模作樣問古讚麗道:“那朱富戶所說的分茶店,便是這個所在了?”


    古讚麗連忙答道:“正是。”


    王盛抬頭看了看望子,喃喃自語到:“仙不過......”便邁大步進得店中,適才兩個被踢傷的鐺頭此時正坐在地上休息,見又有個鐵塔一般的大漢進來,便按住小腹,偷偷轉過身去。


    王盛環視了一下店內布置,這才對傅義炳開言道:“你是何人?”傅義炳回道:“下官乃是長安提舉弓箭手傅義炳。”


    “因何阻攔我院公辦差?”


    傅義炳一怔,小心問道:“不知上差所說辦差是辦的什麽差事?”


    “我們主仆二人便是來交割這店鋪的。那朱富戶家中有人在京城犯案,本官使了些手段,免了他的責罰,故此他家人便將這店鋪抵給我作為祗應。”說罷從懷裏掏出朱彤事先寫好的假文書,往桌上一拍,“你若不信,過來看明便是。”


    傅義炳雖不明其中就裏,但畢竟行走江湖多年,見王盛拎了鐵棍來,便知道此事半真半假,便堆出一張笑臉:“上差有所不知,此店鋪,乃是那朱彤與我比武之時,技不如人,抵給下官的,具了文書,畫了押,此時地契還在我手,上差怕不是被那朱家父子戲弄了吧。”


    王盛聽罷立刻把臉一沉,“口說無憑,你便拿來與我看看。”


    傅義炳思忖片刻,命人取了畫押的文書,王盛接過來大略看了一下,突然將那文書一團,塞到嘴裏,一口吞下。然後厲聲說道:“哪裏來的文書,休要欺瞞本官。”


    傅義炳見狀,早已氣的三屍神暴跳,右手一攬鐵棍,大喝一聲:“好殺才,看棒!”蓋頂便向王盛砸去。王盛向一旁閃過,隻聽得“哢嚓”一聲,王盛方才坐的椅子便被砸碎。王盛拎著鐵棍跳到街上,用手指點傅義炳,“你方才說比武贏得此處,那今日便與本官比試比試,若是敗在本官棒下,便交出店鋪。”


    傅義炳哪還聽得進這些,轉身躍到王盛近前就是一記橫掃千軍,王盛用棍接住,二人便打在了一處。


    王盛用的七星棍法,本就是“夾槍帶棒”的打法,以攻為主,而傅義炳的八寶混元棍法,則是攻守兼備,更擅貼身短打,其棍也比王盛短了一寸,本應是一場膠著,可怎奈傅義炳已然怒火中燒,此時施展武藝,卻舍了不少章法,隻顧衝近王盛,想著一招製敵。而王盛雖然人高馬大,卻並不蠢笨,仗著地方寬闊,便不斷拉開距離,用六合槍招式封住傅義炳前衝之路,傅義炳越打越急,王盛則越鬥越穩。


    二人戰了二十來個回合,王盛看準一個機會,棍稍向傅義炳眉間一掃,傅義炳用棍稍向下壓去,若是平日,傅義炳隻會用棍撥擋,但今日氣急之下,用了攻守兼備的招式,若是壓住王盛大棍,下一招便是反手將棍尾打出。王盛便猜到有此一著,傅義炳棍稍剛剛碰到王盛大棍,反手棍尾便打了出去,王盛早已順著來勢一個鐵板橋,手中大棍也向下劃了個半圓,棍稍又掃向傅義炳小腿,傅義炳此時馬步紮的太深,躲閃已然來不及,手中棍又無法收勢,隻聽“哢”的一聲,傅義炳小腿一陣劇痛,瞬間倒地不起,口中連聲大嚎:“痛煞我也!痛煞我也!”原是被王盛打折了筋骨。


    王盛收了招式,正欲拿住傅義炳,便聽見遠處有人呼喊:“哪裏來的賊人!敢傷我兄長!”王盛抬頭望去,隻見過來六七個人,為首一個青年,約莫弱冠年紀,頭上萬字頭巾繡了一個“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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