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雲慶館在長安城內開了三十餘載,寶元元年開張至今,掌櫃都換了兩代,如今這掌櫃雲四郎正是三十有六,值太歲的年紀,年初請了個方士看了個流年,說是大破財。這幾日便應驗不爽,先是一眾客人命妓飲酒,無故被麻翻,賠了不少銀子才打發了,未去見官。而後樓上客房不知怎地來了賊人,一番打鬥又毀了不少家什,雖然姓李的那位客官賠了些銀錢,但怕殃及自身,不少客人流失到其他客棧,這幾日生意甚是冷落。這李姓客官卻又偏偏隻認得自己這家,雲四郎便動了攆走的念頭,正欲尋個事由為難一下這位李姓客官,又不知從哪裏來了個道長,像是李姓客官的故人。這位道長武功似是入了化境,抖個袖子,這雲四郎便跌出一丈遠,不要說為難,便是近身都比登天還難。


    今日十五,本是賞月飲酒的好時節,可雲慶館門可羅雀,雲四郎手裏握了個蠅拂子,呆望著街麵。


    午時剛過,便有兩人進得店來,雲四郎滿麵堆笑正欲上前施禮,才看清正是之前李姓客官身邊的兩位官差,便又沒了精神,這禮施得好不敷衍。問明李姓客官尚在店中,那二位官差便急匆匆上得樓去,不多時便聽到客房之中叮當做響,似是有人動起手來。雲四郎早已料到有此一劫,自顧呆望街麵。


    過不到多時,又有兩位客人進得店中,雲四郎見這二人麵孔生疏,便猜測是住店的客人,於是滿麵堆笑迎上前來,怎料這二人又是尋那李姓客官,雲四郎臉上笑容當時消失不見,用手指了指樓上客房,便不再做聲。待那二人也上得樓去,房中嘈雜聲停了片刻,便又是一陣叮當作響,還有杯盞器皿摔碎聲音。雲四郎早已泰然,便繞出欄櫃,站在店門以外,見到路過的熟客便唱起了喏。


    待到未時三刻,雲四郎便遠遠望見幾個大漢快步直奔自家店門而來,為首的正是白縞門副掌門傅義亥,心中便暗自歡喜起來,這幾人均是熟客,每月也要來他店內吃幾次酒,想罷大步迎將過去,一躬到地:“傅二郎可是來小店吃酒的?”


    傅義亥也不正眼瞧他,隻說道:“你這店裏可有個姓李的客人?此人身邊還有幾個隨從,自汴京而來。”


    雲四郎便像沒了氣力一般,雙手向下一垂,轉身向店內走去:“二郎隨小人進來便是,小人指給你看。”待傅義亥進到店內,正見二樓一間客房有人飛出,房門也被撞倒在地,那人起身揉了揉腰,又一個箭步躍進店內,客房之內拳腳聲不絕於耳。


    雲四郎用手指了指那間隻剩一扇房門的客房,“便是那間了。”說罷又繞進欄櫃,拾起了蠅拂子,雙目呆滯。


    傅義亥見有人打鬥,便急忙領人來到客房以外,隻見屋內四個人正圍住一個道士打做一團,一旁李文英端著茶碗正在飲茶,除了坐著的一張椅子和手裏的茶碗,其他家什、器皿全都碎了一地。


    傅義亥正在錯愕之際,那道士先開了口,“常言道‘韓信點兵多多益善’,今日便見識了,你們請了多少援手?這房間狹小,再加這幾個人,便不夠施展了,依小道之見,掀開房頂豈不暢快?”說罷雙掌推出,將身前兩個人震出門外,正好撞到傅義亥身上,接著又將另外兩人震出房門,然後自己也是一個箭步來到眾人近前,雙臂胸前交叉,口念“福生無量天尊!”一沉肩頭,一招“貼山靠”,前麵二人隻覺得一股內勁迎麵而來,雖然也出手格擋,但力有不逮,不由自主向後仰去,眾人被這一衝,全都失了平衡,便撞斷了樓欄,紛紛跌落一樓。


    那道士也飄然落在一樓,看了看眾人,便擺開架勢:“來來來,有什麽手段盡管使來,今日貧道倒要看看誰能帶得這位李先生離開!”


    薛伏站起身來,整了整衣衫,便看到一旁傅義亥此時也站起身來,於是問道:“閣下又是何人?”


    傅義亥頓時一怔,心中暗自思忖,“此時斷不可表明身份,編上個事由,蒙混過去便罷。”想到這裏剛要張口。身後雲四郎叫嚷起來,“傅掌門!這幾位客官全都是來找那位李先生的,還有那位道爺!二郎若是一並請了回去,小人一定送上幾壇好酒好生犒勞,再當麵叩謝二郎的恩德。”


    薛伏一聽此人為得李文英而來,便知其中凶多吉少,大刀一橫,問道:“原來是傅掌門,不知來請我家先生,所為何事?定不是吃酒敘舊吧?”


    傅義亥心中暗罵雲四郎好個殺才,偏偏此時說這些沒用的閑話,於是靈機一動,答道:“傅某此番前來乃是受人所托。”


    “何人所托?”


    “乃是樞密院致果副尉,也是我同門師兄......”還未等傅義亥說完,項祖看了看他手中大棍,便插話道:“傅掌門無需多言了,適才我等與這妖道已經交手多時,便有些氣力不支,先小憩片刻,傅兄弟乃是生力軍,又帶了些幫手,先與他戰上一陣,待我等神完氣足,再做打算。”


    薛伏也說道:“你門棍法霸橫,許是還能討上幾分便宜。莫讓這妖道小瞧了咱們兄弟。”


    傅義亥輕歎了一口氣,拎起大棍躍到陸伯庸近前,用棍指點:“你這妖道休要猖狂,便讓你見識某的手段。”說罷一擺大棍,起了個架勢,便不再動了。陸伯庸也是從未見過此等場麵,等了少頃,見傅義亥仍原地不動,恐其有詐,也不敢輕易進招,隻是環視其他眾人,提防有人前去帶走李文英。


    見二人許久未動,項祖便低聲向薛伏說道:“趁那道士不備,哥哥此時何不放出‘霾丸’,便可輕取。”


    薛伏聞聽言之有理,偷偷將手伸入錦囊之中,隨即一抖手,向陸伯庸打出一顆黑丸。其實方才陸伯庸見薛伏將手探入錦囊之時便知要暗算於他,早已有了防備,見有一個物飛將過來,便縱身向後躍起,再用左腳腳麵一彈,此黑丸正落在傅義亥腳邊破開,頓時一股濃煙將傅義亥裹在當中,傅義亥隻覺喘息困難,踉踉蹌蹌從煙霧當中掙紮走出。隨即跪在地上一陣狂嗽不止。可憐這傅義亥,一招未出,一式未亮,便退下陣來。


    其餘四人見狀,便知這傅義亥自然也是手段不濟,合眾人之力,也未見得能過此關。正在躊躇之際,濃煙散去,便見李文英踱步下得樓來,手裏捧了一錠銀子,雙手奉在雲四郎麵前:“店主東莫要驚慌,今日所有損毀之物,定當如數賠償。”


    雲四郎小心翼翼接過銀子,聲音略帶顫抖:“小人鬥膽,請幾位大官人和這位道長吃酒如何?實不相瞞,自官人您住到俾店以來,便失了許多生意,如今更甚,方才打鬥一番,官人便看看四周,可驚動了什麽人嗎?”


    李文英環顧了一下,果然店中除去他們幾人,再無其他客人。此時陸伯庸已然來到李文英身後,聽到吃酒,便接過話來:“打鬥到這般時分,腹中確實饑餓,店主東可有什麽佳肴美酒,一一取來,自然少不了你的祗應。”身後眾人也各自收了兵刃,將麵前桌椅收拾停當,便各自坐下招呼酒保:“過賣!取些水來,先解了;/+渴。”不多時,酒保端了水來,薛伏便對景思立的兩位手下說道:“今日有這妖道在此,恐是走不成了,莫不如先吃喝一番,明日從長計議,兩位兄弟意下如何?”


    兩人施了一禮:“哥哥客氣了,下官二人悉聽尊便。”


    “好!那今日先痛飲一番。店主東!”薛伏高聲叫道:“撿最好的酒篩來便是!”


    傅義亥此時終於順過氣來,端起一碗水一飲而盡,癱坐在桌前。薛伏連忙施禮,“傅兄弟受苦了,留下一同吃酒可好?也讓哥哥與你唱個無禮的喏,吃幾杯賠罪的酒。”


    傅義亥回了個禮,點了點頭,便喚雲四郎道:“去把那朱家釀的幾壇‘雪釀’拿來!把主位留下請李先生和那位道長上座。幾位哥哥有誰願與小弟一同打橫?”


    薛伏知道傅義亥有意鬥酒,便自告奮勇與傅義亥同座,景思立兩位手下對麵而坐,隻有項祖不勝酒力,坐在主位對席。


    陸伯庸自然不解其中奧妙所在,也不推辭,便端然穩坐在主位之上,李文英本就是酒中神仙,隻是非要閑暇之時,心中坦然才會飲酒,此時有陸伯庸阻攔,也無法去得鎮洮軍景思立那裏,心中暫無牽掛之事,便也坐到主位之上。


    雲四郎見眾人坐定,心中不免歡喜,便親自去後廚安排酒食,不多時珍饈美饌上了桌,又將兩壇“雪釀”啟了泥封,傅義亥帶的幾個門人便專門燙酒篩酒,在一旁伺候。眾人開始推杯換盞、大快朵頤起來。


    適才眾人與陸伯庸交手之時,均未討得半分便宜,此時便將這一口口怨氣放入這酒漿之內,定要分出個高下才能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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